郭红英打从当年跟着儿子离开下河村，就再不曾见过这个孙子了。
刚开始那些年是不大在意，可等他们发现刘青山已经不能再生的时候，刘刚已经去了外地求学。因为家贫的原因，他连过年都不曾回来，多是在各处打工筹学费。
因为年节时候打工的工资会更高一些。
再后来入了伍，回来的时间就更不固定了。
但虽然没见到人，但是大孙子出息了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刘刚在下河村也算是名人了，这么多年，村里除了村长书记哪里出过别的当官的啊。
当个兵都够家里人自豪了，更何况刘刚还是军官。
越听刘刚混得出息，郭红英和刘坚就越想把这大孙子认回去。如今好不容易逮着真人，她哪里舍得无功而返。
可是刘家的宴席还没结束，当着这么多村人的面，她也实在不想再去被傅春萍骂一顿。这女人现在仗着儿子也出息了，居然敢和自己对骂了，而偏偏她还得顾忌着点，不敢把关系弄得更紧张。
毕竟她还是想要和刘刚和好的。
走吧，舍不得，现在去找人她又不敢。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僵持住了，她在附近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寻找着机会找刘刚谈谈。这一等就等到了刘家开席。
回门宴都已经过去，宾客其实走了大半，留下来的多是亲人和村里的人。只等晚上吃过以后，把一些卖相好的剩菜给来相镇的人带走，再分点烟，这场婚礼就算结束了。
这个时候，可没有人会嫌弃剩菜。在这缺吃少穿的年代，油水实在是太少了。
郭红英中午吃得早，这会儿闻到饭香自是饥肠辘辘，探头探脑地看了好几回。却只见刘家院子里，宾客觥筹交错，压根儿就没人搭理她。
别说刘刚了，就连刘金她都没瞧见。
村里倒是有人看见她，但愣是没人过来和她搭话，又气又饿的她看看日头，知道回城的末班车差不多要开走了，也只能无奈地起身，想着明儿再来。
毕竟明天没什么客人了，想要和刘刚说几句贴心话应该也更容易些。
在楼上看着郭红英灰溜溜离去的身影，刘金很是满意，兴冲冲地去跟傅春萍报告。
傅春萍就一个字：“该。”
老天开眼啊，总算有你们求回来的时候了。不过不管咋样，他们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她的儿子是最孝顺的，而且只孝顺她一个人。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一天的热闹过去，家里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家人。牛牛和小宝玩疯了，已经被送进了被窝。收拾干净的大厅里，家里五个大人正坐在一起开小会。
傅春萍，刘刚夫妇，刘金还有小姨傅秋萍。
李霞看着众人一脸郑重的模样，还特意把瓜子花生给端了过来。
傅春萍道：“这不刚吃饭嘛，哪里啃得下这个？”
“啃得下啃得下，这不是要说事儿嘛，没有这些咋行？外甥媳妇，放我这儿来，这
东西我爱吃。”傅秋萍却是眼睛一亮，指挥着李霞把干货盘子放在了她面前。
刘金翻了个白眼：“小姨，你牙齿行不行啊？”
“没问题，咬甘蔗都杠杠的。”她儿子可没刚子这么有出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拮据着呢，花生瓜子这种零嘴哪能常买？就是过年都只是买一点意思意思，毕竟有客人来的时候还是要招待的。
就算偶有一点剩下，也被孙子孙女分了。她一个做奶奶的，哪里舍得跟孙子孙女抢东西吃哟。
傅春萍倒是不介意妹妹这一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架势，直接扯上了正题：“刚子，小霞，你们啥时候出去啊？”
“小霞的店不能太久不开，如果没事的话，我们打算买明天的票走。”
“明天就走，那就好那就好，等那不要脸的一家子再来，我就让他们直接找人去。”若是放在平时，傅春萍肯定要舍不得，可眼下这种情况，她巴不得儿子走得越远越好。
刘刚道：“妈，要不你和牛牛跟我一块儿走吧，刘青山找过来了，你带着牛牛在家，我也不放心。”
“那有啥可不放心的，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不成？”
刘金也道：“就是，这不还有我呢嘛，大不了我陪着妈就是了。”
傅春萍瞥了她一眼，知女莫若母，女儿打什么主意，她门清。不就是觉得带着小宝住在娘家可是少花点儿钱嘛，这点出息。她也真是没法子了。
不过刘金在家里也好，这样她就不用做家务了，牛牛也有人看，她偶尔出去打打小牌完全没问题。而且儿子显然是不在意姐姐在家里混饭吃的。
刘刚想了想，认真地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一家人，说啥子麻烦嘛！”
傅秋萍见他们正事说完了，便放下了瓜子盘道：“大外甥，姨有件事儿要求你呢。”
傅春萍眉头就皱了起来：“啥事儿？你之前咋没跟我说过？”
“这事儿你们又做不了主，我跟你说干啥？”傅秋萍心里嘀咕，哼，要是你知道我要干嘛，哪里还会肯让我留宿。
刘刚问道：“小姨你说。”
“唉，这事儿我本来想过两天再说的，毕竟你刚刚结婚嘛，可我听你这意思，明天就要走了，我也只能厚着脸皮开口了。刚子，你有没有钱，借小姨一点。”
傅春萍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小妹，你也太不像样了吧，哪里有找小辈借钱的？”
“大姐，这谁不想自己体体面面的活着啊，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能找小辈开口不是？”傅秋萍说着抹了抹泪：“刚子，你就帮帮小姨吧。”
可怜兮兮的模样跟刚刚抱着瓜子啃的人简直判若两人，李霞觉得自己被雷到了，一秒入戏啊这是。她无语地看着这位小姨，但却没有开口。
借钱这种事，还是谁的亲戚谁负责比较好。
刘刚问道：“小姨，你看你咋还哭上了，你要借多少，借钱是干啥啊？”
“我这钱是给我那可怜的孙女姚姚借的，这娃聪明，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不错。可这下半年不就要升初中了嘛，可她还有个哥哥呢，家里哪里供得起两个读书娃。我那媳妇便说了，让她坠学。姚姚懂事，也理解家里的难处，她妈让她别念，她也就应了。可我晚上常听得见她躲在被窝里哭。”想到这个可怜又贴心的孙女，傅秋萍这回是真难过了，浑浊的泪滴落而下，砸在桌上，溅出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刘金满不在乎地道：“小姨，你这就看不开了哇，不就是个女娃嘛。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嘛，嫁个好人家不比啥都强？”
傅春萍也道：“是啊小妹，这也不是说我们不帮你。可是你也知道，姚姚现在才要上初中，以后还有高中和大学呢，难不成要一直借钱不行？刚子瞅着工资高，可那边消费多贵啊，年后我和牛牛还要过去，他肩上的担子重呢。”
傅秋萍哽咽道：“大姐，我也知道我这请求有点过份了。可是孩子好学总是好事啊，你瞧刚子再瞧瞧小金，这读了书的和没读书的，生活真是天差地啊。他们大了没机会了，可姚姚还能有机会的啊。读到大学是奢侈了点儿，可要是能读到初中毕业也不错啊，我们村里那个老师不也只是高中毕业嘛，让姚姚多念几年，没准也能当老师呢，那比咱这些在地里刨食的人可就强多了。”
李霞倒真没想到这小姨还有这份见识。
“小姨，姚姚这读书一年要多少钱啊？”
傅秋萍原以为看大姐这态度借钱是没戏了，结果却听李霞问了起来，她的心里不由升起一丝希望，忙道：“不贵不贵的。我去找过姚姚的老师了，她说姚姚成绩好，她可以推荐她去县里的初中上学，只要姚姚成绩能在前十名，可以免学费。只是县里要生活费，半年下来，怎么也要个三四十块。”
刘刚问道：“半年三四十块，家里也拿不出吗？”
“咬咬牙，勒紧裤腰带肯定是拿出来的，只是你表弟不肯出啊，他们想把钱攒着给鑫鑫上学用呢。而且姚姚下面不还有个弟弟嘛，过个几年也该要上学了。”
这年头女孩可真是没地位啊，李霞看向刘刚，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
刚准备开口，却听刘金道：“小姨，你这不对啊，姚姚她爸都不管了，你咋还让我弟弟出啊，这轮也轮不着啊。”
傅秋萍道：“没有，我没有让刚子出这钱，就是想找他借点。我们可以打借条的，以后等姚姚工作了，她肯定会全部还给刚子的。”
“这得等多少年啊？”
傅秋萍沉默了。
李霞推了推刘刚，本来这事儿她开口说也没啥，可是在刘金反对的情况下，她说要借，那不是在打姐姐的脸嘛，可这话由刘刚来说就不一样了。
刘刚看了他姐一眼，然后才道：“小姨，别难过了，要是姚姚真能让学校免了学费，这说明她是个读书的料，这可不能浪费了。以后她的生活费就我包了吧。一年借她八十块，你让她打个欠条，等她长大了再还就是。”
有时候生活真的很难，只是一点点钱，却足以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所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就帮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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