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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节 南城风雨

作者:一眼十方 返回目录

任谁都没想到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韩世忠与虞晗之间竟然一见如故,一个老将,一个少年,可说起话来却没有任何与年龄相符的差距。


他们一起走出来,韩世忠一边走一边问虞晗父亲的情况,虞晗这才知道,当年尚在微末之时,他们曾结识同游,一起畅谈抱负,后来同朝为官,韩世忠入军营,而虞祺则选择了地方仕途。


没想到数十年光阴辗转而去,他们早已经不是当初豪情万丈的年纪,还能再见当年的故人之子。


赵瑗跟洛北并肩而行,听着前面两人时而传来的话语声,偏偏又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走着,他们两个自然也感觉到彼此之间那种微妙又尴尬的情绪。


赵瑗突然停下了脚步,就在洛北低头走过快要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伸手扶住了洛北的肩膀,就像当初在莲花寺一样。


“洛北,当初大家一起走过一条很艰难的路,很多人因为我而牺牲,而我却仍旧对大家隐瞒了很多,特别是那次杨大哥战死之后,我的不辞而别让你心中不快……”


他抿着嘴,眼神里多了一丝颤抖般的情绪。


洛北并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停下了脚步,其实心里对赵瑗到底是“不快”还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想即便我不说,你也一定能猜到我的身份并不一般,要不然金人也不可能屡次三番的派出精锐前来围堵……”赵瑗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远处的夜幕,瞳孔当中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但却闪着一丝晶莹。


很显然,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又回忆起某些比这夜幕更让人可怕的黑暗往事,那大概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我能从魔窟里逃出来,全是因为那些忠心的护卫用刀剑和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个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代号,当他们一个又一个倒在我面前时,他们身体里的鲜血就那样缓缓流出来,渐渐汇成一片,就像是来自一个人的血液一样,在临死之际,他们留给我的几乎都是同样一句话……那就是在这个世上不要相信任何人……”


“所以我早就对习惯于面对死亡,如果不是背负着那么多生命的代价,我可能也不会想要留在这个世上,从那以后,我不敢对除了芸娘以外的任何人抱有信任……”


洛北仍然没有抬头,但他的身子正微微的颤抖,很显然,他虽然能够想象赵瑗能从金兵手中一次次逃脱并不容易,但还是没有完全想到,这条逃生之路竟然在他心里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


是啊,他不过跟自己相仿的年纪,却有着比自己更坚韧和冷静的性子,看起来好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他,所经历的一切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他们舍生忘死的救下我,其实并不是我本身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做的地方,而是因为我的身份……”


听到这里,洛北的心跳有些加快,虽然早已无数次想象过赵瑗所隐藏的身世,但真的要知道的这一刻,他仍不免有些紧张。


“我是太祖皇帝的七世孙,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太祖唯一留下的拳谱都无法练成的后裔,而那么多人牺牲就是为了我这身体里流淌着的


血脉,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赵瑗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的味道。


“不……”


洛北突然打断了他,转过身来,好像在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但性情无比坚韧的少年,谜底终于解开了,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竟是大宋朝开国皇帝太祖的后代。


对于一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民间也有着很多传闻,比如太祖为什么没有把皇位传续给自己的子孙,而是转给了曾辅佐他登上了帝位的弟弟,也就是后来的太宗。


更有传闻说当初兄弟情深,并定下了兄传弟,再由太宗将皇位归还与太祖后代,使二人香火永盛不衰,可没想到太宗终究还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可偏偏到了当今,太宗一脉竟在靖康之乱那年以后折损殆尽,而太祖一脉相较之下还算昌盛,也算是命运弄人了。


洛北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想不到平常看起来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你心里还能有这么多的心事,看来人真的是不可貌相……”


“不过,我想你如今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因为那些人都因你而死,他们的壮志情怀,还有失去的生命,全部都该由你来背负,就算你想卸下这份担子也不可能了!”


洛北的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他也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甘愿为其而死,恐怕也不只是因为他身上留着的是太祖的血脉,要不然像虞晗那样的人又怎会与其交往,像韩世忠那样的名将看他的眼神都并不一般。


“我回到临安以后就发现很多人看我的目光并不一般,有些人把我当成眼中刺,有些人……就像韩伯伯一样,对我充满了期许,其实我又怎会不明白他们想的是什么,可我真的不想成为他们想让我成为的那种人,我只想远离束缚,哪怕就是到江湖上流浪也好……”


赵瑗摇着头,这一刻,说出心事的他就像是一个对生活心怀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的孩子,他历经艰辛,也知道生来不易,活下来更加不易的道理,所以这些话他从来都是深藏心中,就连当着芸娘的面都未曾说起过。


“你真的以为我就很轻松……”洛北吐了口气,有些感叹的说道。


现在赵瑗已经把他身上这个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并且说出来憋在他心里无人倾吐的话,虽然给人的感觉与从前有着极大的差别,但此刻的他无疑是更加真实也更加“立体”的了。


有时候人会变得与实际年纪看起来并不相符,可能是因为经历,然后在心里积压了太多的“包袱”,让人变得沉默,洛北叹气,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沉积已久的“包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他望着深黑的夜幕,多期待能在突然需要的时候有一线阳光就那样的照进来。


……


临安,南城外。


这里临近江岸,更是临安繁华的终结地,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破烂的房子,还有依靠打渔为生的水上人家。


穷困的人当然跟穷困的人毗邻而居,没有了灯火如昼的长街,没有充满了吆喝声的早市,但这里的烟火气更浓,人情似乎也更为朴实了许多。


临安南城,与其说是临安的一部分,还不如说是早就已经被这座繁华古城所遗弃的一部


分,原本这里也是位于临安四城以内,但后来经过一番改造之后,这里不但被抛了出去,更是离真正的临安南城都有十几里的距离。


这里的人们也并未因此而觉得有多大的不公,他们依然过着朴素的生活,每天都在观望着大江之上的气候变化,以此来判断接下来的天气到底适不适合行船。


当然,总会有些人冒着风险,行驶孤舟,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冒险,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以此换来一家人生活的“资本”,这些人当中有些能满载而归,也有些则永远的留在了江心的巨腹中。


在这里流传着一些故事,有人曾看到暴风雨之夜,狂风骤雨的江面上,一支小舟在风雨飘摇中逆流而上,船头站立着一个赤膊汉子,面对着眼前一道滔天巨浪,他竟举起一把又宽又大的剑将浪涛斩出一道口子,驾着小舟翩然而去。


今夜,南城上空满是厚重的云层。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为了一口吃食而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去冒险,毕竟死生事大,能活着总比死在暴风雨当中要好些。


乌云聚拢的下午,泥泞未干的小道上就早早的没了人影。


炊烟冉冉升起,看起来就像是天空上滚滚浓云以无数漩涡的形式与大地相接,不知道云层背后是不是有着一张极大的嘴,以吸取人间的烟火气为食。


人们聚居的村落外有一座庙宇,里面供奉着保佑渔民平安的神像,平常香火极其旺盛。


这样的天气里自然不会有人前来祭拜,可偏偏从庙宇当中传来阵阵语声。


父亲大概正在温柔的说着什么,小女孩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又变成了模糊不清的稚语,也许只有彼此生活了很多年的父亲才能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这时候,一串串雷声响起。


接下来,狂风席卷着天地,闪电裂开了夜幕,露出来的好像是一张恶魔才有的脸颊。


没过多久,暴雨瓢泼,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庙宇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很快就掩住了父女的声音。


好在这对父女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小女孩年纪虽然幼小,但只要在父亲的怀抱里,她好像就什么都不怕。


叶知秋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背靠在香案前,怀里是一个无比可爱小女孩,扎着两支小辫子,此刻眼睛已经有些迷离,但好像还在努力的坚持着不想睡去,因为父亲的故事还没有结尾。


“海神跃上了天空,望着迷茫的海面,还有无数被打翻的船只,她也痛心不已,但这就是世上固有的规则,谁破坏了就要受到惩罚,就算是她也只能遵守……”


叶知秋低下头时,小女孩已经睡得熟了,每次看着这个小女儿的时候,他早已干涸的眼睛里都仍旧是温存慈爱的目光。


“哎……”


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你年纪还这么小,总该找一个娘亲照顾你才是啊……”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美丽绝伦的背影,还有那带着慵懒的目光,她的琴声曾伴随了自己和女儿无数个夜晚,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