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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节 孤舟

作者:一眼十方 返回目录

夕阳既去,月露长天。


临安城脱去喧闹,沉浸于黑夜之中。


月光垂照千里,俯视天地山河与千万黎民,在圆缺之间更替、变换着,犹似无情。


银辉如一层薄薄的纱铺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成无数褶皱,然后又伸展开,水面上涌起的涟漪缓缓荡向远方,谁也看不见终点到底是去向了哪里。


一支轻舟飘荡,随着水面上的波涛不停的起伏着,好像早就失去了逆流而上的勇气,又好像悠闲至极的一根芦苇。


船上斜倚着一个赤膊汉子,手里拿着一只酒坛,时不时往嘴里灌上一口,他双眉如剑锋,鼻梁挺直,身上的肌肉结实无比,也许是已经喝了太多的酒,所以双眼看起来有些朦胧。


在他身边,放着一把剑,通体乌黑,就连月光照在上面也不会反射一丝光芒,剑身既厚且宽,但两侧却无锋芒,俨然是一把完全没有开刃的铁剑。


他悠然的躺在船上,自顾自的喝酒,好像浑然没有发觉江面上渐渐兴起的风浪。


风,不知何时从极远处吹来,仿佛也吹动了一江春水,然后在耳边变成了呼啸之声,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响。浪涛好像也随着呼啸声一起骤然出现,最开始的“哗啦”声在风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没过多久,水声霍然变大,犹如惊涛骇浪,与江上的风声分庭抗礼。


江上的天气本就极易变化,所以眼前的一切常常转瞬即逝。


风浪乍来,再无安闲悠然之景,但不知为什么,那支小船上的人似乎对这带着无比骇人气势的风高浪急根本没有在意。


他喝下一口烈酒,目光渺远的望向远处,月光犹如一个巨大的漏斗般从天际洒下,轻轻的落在了水面上,如一层极薄的轻纱,却没有办法照进江水深处,因为那里实在是太过深邃,谁也看不穿到底都隐藏着什么。


一道巨浪突然涌起,足有一丈之多,好像一个隐藏在虚空当中的力量肆意推涌着水波,一路毫无阻碍的驰向小船,好像刻意为此而来。


浪涛也许正在好奇,为什么如此夜晚还有这样一支小船敢于悠闲的飘荡在此,于是化作一只漆黑的大手,从水底的深渊伸出,想要举手之间把小船彻底吞没。


他实在不允许有谁敢于挑战自己的“权威”。


可是,就在波涛一惊而起的瞬间,船上男子的手突然拍在了船边,卸去水势的力量,让转眼要被掀翻的小船又稳定下来。


男子终于起了身,两步走上船头,昂首望天,月下风浪正湍急不止,他却一阵大笑。


“天地有风云……万古无长夜……”


说罢,只见他单掌击出,逆着风掀起一声长鸣,如同在密布无间的风里划出一道巨口,将其彻底穿透。


这声长鸣遁向远处的瞬间,江面上,风浪中,竟被什么无形之中斩出一道细长的缺口,缺口形成之后既没有扩大,也没有缩小,而是从里面涌出蕴含着不尽力量的江水,一直冲向天际,足有数十丈之高。


男子驾着小船一路穿行,在月下,在风中,不惧天地之势,反而乘势而上。


“千古以来,王朝兴时自有天时,历百年而亡,实则已失其势,不知天下这只麋鹿将来又有何人逐之?”


他五指伸开之际,掌心形成气旋,斜靠在船板上的那把铁剑像是活物


一般,立即射向他的手指。


即便是在月光照耀之下,乌黑的剑身上仍旧没有一丝光亮。


他目光垂在剑上,却蓦然长叹,说道:“师尊,如今正逢王朝更替之时,圣尊离山,天地之息异动,恪守了百年的铁律被灵犀山首先打破,种种看来是不是已到魔教再次席卷天下,劫难来临之时?弟子又该如何应对?”


铁剑突然发出一阵鸣响,与他身上真气相合,犹如琴瑟之音。


他手在剑身上弹了弹,再次露出笑容。


“不管如何,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圣庭阁的百年盛名失之毫厘!”


铁剑挥出,天地间仿佛一道神雷,顿时在耳边炸响,风声、水势,好像也在应声而舞。


没过多时,江上风浪尽去,小船又恢复了平静。


男子举目而望,就看到了江岸上的那个渺小人影,他手握铁剑,脚下只微微用力,便轻松调转了船头,划出水线行向岸边。


江岸上的人手里也握着一把剑,一把生了锈的剑,与江上男子的铁剑一比,简直太过渺小。


他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没有被风浪吓住,却因船上男子所展露的气势而心生骇然,即便他早就知道这位男子身负绝世修为,即便知道他不似凡尘中人,但还是没有想到,此人竟能凭一人之力,独抗天地之威。


眨眼之间,男子已乘小舟来到近前。


叶知秋心中一阵颤抖,脱口而出道:“大先生……”


“世人都当你是个落魄的剑士,却不知道你游荡人间,早已脱胎换骨,想来世间福祸相倚,你眼神中的急切和关心莫非是因为那个孩子?”船上男子声音如江上的风浪一样,吹动叶知秋身上褶皱的衣衫,也让他的心一阵凄然。


“若不是小来,我绝不会多活这么多年……”


“她现在已是我的一切……”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百岁阁不会无故出手,他们想让你做些什么?”


叶知秋道:“让我找两样东西,一封信,一块铁牌,铁牌在洛北手中,我可以拿到,可是那封信……”


“那封信也曾被遗落于花船之上,在你们去之前就到了秦桧手上!”


叶知秋听到男子的话,默然皱眉,本该为知道信件消息的他却没有因此而感到任何喜悦,因为从男子口中说出的人身份非同寻常。


秦桧是当朝丞相,可谓是除了皇上之外,少有的权力中心人物,对于这个人世人争议极大,有人提到他便想起大宋与金国之间牵连多年的议和之事,强征赋税以填补求和纳贡,多有不耻、喝骂,但也有人则心生颤抖,畏之如虎,甚至比听到皇上还要惧怕三分,故而少有人会直呼其名。


男子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不屑,平和的好像在说一个千万人之中最平淡无奇的名字一样。


“为什么会是他?”叶知秋问道。


男子笑了笑,声音却没有传到叶知秋耳中,他望着比夜幕更为深邃的江水,说道:“这个世上会发生很多事,就像今夜月色明媚,江上也仍会有风浪,平静的江面下更说不定早已波涛暗涌……”


叶知秋抬起头,望着男子高大的身影,好像静立于天地之间的一尊神像,目光更是骇然。


男子又看了看叶知秋,只见他身上衣衫破碎,伤痕累累,于是说道:“


看来你已闯过百岁阁!”


叶知秋点了点头,却低下了头。


“我败了!他们之所以没有杀了我,还是为了那两样东西……”


“哎……”男子叹息一声,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叶知秋,当年白骨累累中,叶知秋满眼血色,那时的他就像是一只地狱之兽,哪怕所有同伴都已丧命,他也未曾有过丝毫退却之意。


“真想不到曾经的绝情之人,如今也会因为他人而陷入困境,你的确已经变了!”


叶知秋猛然抬头,好像有一双刺眼的目光正看向自己,他眼里仍是带着一丝茫然,说道:“我发过誓,这把剑不会再为杀人而出鞘,它剩下的所有意义就是为了守护小来!”


“好……”


“你替我去做件事,我带小来回来见你!”男子的声音在风中并不显得很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听进叶知秋耳中。


叶知秋全身一震,虽然对男子的话还有他的实力没有任何怀疑,但仍旧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应下此事,要知道与他认识这些年来,叶知秋从不敢以自己的任何事前来打扰。


……


杀生这些日子习惯了将军府的一切,最大的快乐莫过于不用再为吃喝发愁了,他也不挑食,吃饱就好,吃完之后就到处换着法的玩,有时候会到后面的小菜园子里挖蚯蚓,有时候也会跑出门去,找个地方钓鱼,然后回去拿到后厨,起初府中的人都对小和尚的做法感到很奇怪,时间一久,反而觉得这个毫无心机的小和尚颇为可爱。


洛北回到将军府,杀生正好玩够了,一看到他就高兴的奔了过来,可是洛北并没有什么精神,反而像是有些失魂落魄。


洛北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与兴致冲冲的杀生擦肩而过,杀生转身看着他,瞪圆了眼睛,然后挠了挠光头。


“洛北,你这几天是怎么啦?”


洛北听到杀手的问话,忽然顿下身子,没有回头,在杀生眼里他好像变得佝偻了起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杀生正捉摸不清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身旁,他回过头,一看是韩世忠,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


韩世忠本来一直因为朝中的事心有不快,倒是这两天来发现小和尚颇为有趣,与之闲谈竟被杀生稀里糊涂的言语说的稍缓心中郁结之事。


他抱着双臂,也看着洛北的背影,说道:“你知道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吗?”


杀生摇摇头,说:“我又没说我怎会知道?”


看到韩世忠笑而不语,杀生顿时有些狐疑,问道:“难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世忠慨然而笑,说道:“他这多半是为情所困!”


看到杀生不解的神情,韩世忠又笑道:“当年我初识红玉之时,又何尝不是失魂落魄至此,少年心性,为情所困倒也正常!”


“你认识阮红玉?”杀生等着眼睛问道。


韩世忠微一皱眉,“哈哈”大笑起来,大手在他光头上轻弹了一下,说道:“想不到你这个小和尚不但喝酒吃肉,竟然连那些地方都不曾放过,哎,真不知道以后长大了又该如何面对佛祖……”


“我说的是亡妻梁红玉……”


杀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可是洛北又会喜欢上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