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受训诫杖责的那日, 顾然也‘恰好’入宫旁观了那一画面。
倒不是她恶趣味，而是原身记忆中被陆云驰打断腿，老夫人那高高在上, 满是厌恶的眼神太过令人印象深刻了些。
现在这份皮肉筋骨之苦落到她身上，不看一看如何能消原身的怨气。
她入宫也不是没什么事，应太子所邀在东宫下了几盘棋。
山上小亭里, 不到片刻棋盘上属于太子的一片白子陷入了将死之局，萧元毓无奈叹道, “顾先生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啊。”
以他的太子身份，整个东宫敢这么与他下棋，十局十胜的人也没有。
顾然微微一笑, “输就是输, 赢就是赢。”
太子看了看棋面, 既然已无所为，耸耸肩，干脆地投子认输，又命人沏上新差，“这是江南上贡的明前龙井，若是顾先生喜欢, 随后孤让人送一些去弘阳王府。”
三言两语闲聊之下, 也进入了正式的话题, 一些太子甚至不敢在弘阳王府谈的话。
“父皇只是让陆云驰停职待勘, 还是厚待威宁侯府啊。”
换个人发生这些事, 早就夺爵流放了。皇帝还是留了些情面，纵然陆云驰德行有瑕, 但总不能让威宁侯府在他这里断绝。这件事也就牺牲了一个老夫人罢了。
顾然笑了笑，点出了萧元毓真正的目的, “太子是有心争取九城兵马司的位置。”
九城兵马司乃京畿重要防卫，要说他不动心那是假的，他主动询问道，“顾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顾然淡淡笑道，“太子想争，其他皇子王爷未必就没有这个念头。”
萧元毓也不笨，被她这么一点瞬间就想通了，这五皇子和陆云驰的结盟关系，也是该让其他人知道了。
这时正好宁侧妃送汤品过来，因为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太子很满意安平伯府的忠心，也许实力并不强盛，但能听他的话，毫不犹豫与姻亲威宁侯府翻脸，狠狠坑了一把。
对上位者来说，忠诚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
因而太子对宁侧妃多了几分宠爱，她在东宫的地位也稳固了不少。平时也没少送汤水，这次却被侍卫拦下了，“宁侧妃，殿下正有要事，不便打扰。”
宁侧妃依稀见到太子似乎是在与一少年文士对弈，因为隔得有些远，面目看不清楚。她没有太多敢打探的意思，怕惹了太子不高兴，将汤品转交给太子的内侍后，便退下离开了。
………
太子见到宁侧妃送来的汤品，想起安平伯府，也想起了那位宁氏，叹道，“倒是个可怜的妇人。”
这一局里，宁氏无疑是个关键人物，但论处境却最是可怜，被亲子软禁，被婆母下药谋害，亲生女儿还丧命了。但被救醒过来后人倒是足够理智坚强，面对大理寺派人问询，一五一十没有任何隐瞒，唯一求的就是给女儿厚葬的事。
当时太子也在场，无论是有几分作秀表现，还是几分真情实意，也帮了一把。
宁氏之所以斗胆请求皇帝，也是因为她知道侯府的人根本不可能对陆菡有半分上心。可她身为人母，实在不忍亲生女儿死后这般潦草荒凉。
庄子那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想收敛骸骨也不大可能了，所以最后立的是个衣冠冢。
宁氏守了七天七夜，待法事做完下葬后，一切皆休，宁氏没有回到威宁侯府，也没有留在娘家安平伯府，而是选择出家做了居士，就在落蕉山上的一处庵堂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样的罪孽，害得女儿一出生就沦落乡野，好好的千金小姐受尽苦难。
还有是不是她教子无方，云驰少时就继承爵位，成为侯府的当家人，却养得这般凉薄狠心无情的性子。而且她待婆母一向孝顺恭敬有加，婆母却要为侯府名声，堵住她的嘴，不惜害她的性命。
宁氏是彻底地失望心寒了。
威宁侯府那个地方，宁氏也再不愿意回去了，倒不如出家清净，也念经祈福为她苦命的女儿求个好的来生。
陆云驰倒是来过庵堂几次，想接她回去。堂堂侯夫人宁愿出家也不回府，这让他陆云驰何等难堪。
宁氏却是冷漠以待，见也不愿意见他。
在为陆菡停灵做法事下葬那些天，陆云驰一次也未来过，现在却冷着脸请她回去，所为如何，宁氏哪里还看不出来，也是无比的齿冷寒心。
安平伯没能劝住宁氏出家，但到底还算尽了心力，从威宁侯府里搬出了她的嫁妆，又留下人手照顾着宁氏在庵堂的生活。
也因为这样，陆云驰也不可能强接宁氏回去。他真要敢对宁氏再做什么，恐怕就要被钉死在不孝的耻辱柱上，受世人唾骂了。
而唯一尚能在辈分上压制宁氏的老夫人，也因为宁氏已出家脱离红尘，奈何不得。
况且老夫人挨了四十大杖，就算旁边有御医和侯府的人参补品在，也丢了半条命，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身。
得知宁氏不肯回来，害得侯府和她孙儿名声更差了，老夫人忍着浑身的伤痛，拍着床沿恨恨道，“那宁氏就一辈子都别想踏进威宁侯府，在陆氏族谱上也除去她的名字。”
要说老夫人最恨的莫过于宁氏了，若是宁氏醒来后认清现实，肯顾全大局，保住侯府的名声前程，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安平伯府是她娘家不错，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身为侯府的夫人，陆云驰的母亲，竟然丝毫不为夫家儿子考虑，三从四德不知学到了哪里去。
让老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宁氏竟然还干脆出家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一碗药了结了宁氏的性命，免得丢人现眼祸害侯府。
老夫人也只能自个发脾气了，便是她说的话也没什么作用，连陆氏宗族不一定肯答应，要知道陛下可没有褫夺宁氏的诰命，即便她出家，也依旧是从一品封诰的侯夫人。
反倒是老夫人，如今声名尽毁，还被褫夺诰命，成了一庶民老妇。若非她还是陆云驰的祖母，哪还有这老太君的日子可过。
………
也许是连夜里做梦都在憎恨咒骂宁氏，老夫人起了高烧，身上受过杖刑的伤口恶化，更加严重了。
最后陆云驰请来的大夫看过后表示，以老夫人这把年纪，又是这么重的伤，能活着算是不错了，但可能以后余生都是要躺在床上受人照顾了。
侯府家大业大，也不会照顾不了老夫人的晚年，陆云驰也没有太难过，吩咐了侯府仆婢尽心照料老夫人后，便没有再管了。
主要是他现在还忙着如何重获圣心好复职起用，还有回敬太子和安平伯府的所作所为。
想到如今满京城人人都对他带着异样的目光，在背后更是少不了耻笑议论，
陆云驰便深恨上了陷他于这般境地的太子和安平伯府，但想要重新获得权力和地位也是不容易。
且不说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帮忙，就是交好的勋贵列侯人家，一看连正经姻亲安平伯府都闹得跟他家决裂了，陆云驰又是个众人皆知对至亲都凉薄无情甚至丧心病狂的人，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出手帮忙。
陆云驰的处境迅速艰难了许多，忙碌之下别说老夫人，就是心爱的妹妹陆菀也忽视了许多。
一直养尊处优，享了大半辈子福的老夫人怎么接受得了自己余生都只能卧床不起，靠人照顾吃喝拉撒。
这样的日子煎熬下去，老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坏，再没了以往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对身边仆婢各种打骂刁难。
即便是往日她最疼爱的孙女陆菀，待遇也没能好到哪去。而且老夫人还记着陆菀是福星命格，更是强行要求陆菀陪在她床前侍疾，希望能借着她的福气，让自己的身体更快好起来。
但陆菀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不说前世骄纵跋扈的性子，这一世抱住陆云驰的大腿后，她也是被各种宠着的，如何忍受得了与一个变得刻薄恶毒的老太婆天天待在一起。
若非陆云驰总是早出晚归的，陆菀早就同他诉苦了。
*
这日借着别家女眷邀请她参加宴会的机会，陆菀便如终于解脱了一般离开了老夫人床前。
然而这宴会却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如以往那般轻松快活，反而成为她受人奚落嘲讽的地方。
陆菀一出现，作为宴会场地的整个水榭瞬间气氛就不对了，连众多贵女的笑闹声也停了下来，一个圆脸娇俏的少女对身旁被众人簇拥着的红裙少女道，“李姐姐，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到了你的帖子？”
红裙少女唇角微勾了勾，语气散漫道，“许是下人不用心，随便给发了出去吧。”
旁人嘲笑道，“她还怎么好意思来，要我说，这威宁侯府就是一团污糟，不成体统，先是让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继续享受着侯府的富贵，又有恶毒不堪谋害儿媳的，还有无情无义不孝不悌的人，迟早败落下去。”
“谁说不是呢。”
羞窘难堪之下，陆菀这才想起，这位丞相之女曾经思慕过她兄长陆云驰，还从陆菀这里探听陆云驰的喜好习惯，为此送了她不少珠宝首饰。后来陆云驰当众不假辞色地拒绝了李小姐。
听说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李小姐都成为了京中的笑话。
陆菀不大记得这事，是因为陆云驰后来又给了她很多珍宝，唯独不准她再收别人的东西。
众人毫不掩饰对陆菀的轻蔑哄笑起来，一方面是为了讨好此地的主人，丞相千金李小姐，一方面也有不少人趁机发泄着对陆菀的嫉妒。
以往威宁侯府圣宠优渥，当家小侯爷陆云驰又年轻有为前程似锦，作为侯府唯一的千金，陆菀在京中贵女圈中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即便在陆菀真正身份曝光后，也有陆小侯爷屡屡亲自为她撑腰，表明了重视有加的态度，因而陆菀的地位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哪怕心中鄙夷对方出身，也不敢得罪了威宁侯府。
但现在倒好了，连威宁侯府都遭受打击失势了，当初那个卓尔不凡冷傲出尘的陆云驰，如今不过是个害死亲妹又将亲母逼得出家，名声不堪的人罢了。
看着陆菀这小可怜的样子，李小姐心中很是畅快，这些天她可没少求着父亲借着这个机会打压陆云驰，以报当初的耻辱。
更让陆菀心凉的是，她曾经靠着重生记忆特地交好的一些未来前途可期的贵女姐妹，此时此刻都选择了缄默不言，并没有出来为她说话，丝毫不记得过往的情谊了。
情谊归情谊，她们所顾及的是现在威宁侯府的糟糕名声，如同烂泥，害怕沾上一星半点。若是与陆菀再来往，少不得也令自己名声有污，那影响到以后挑选婚事嫁人该怎么办。
陆菀也不好当场落荒而逃，不然她便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再者回去了还要面对喜怒不定尖酸刻薄的老夫人。
最后陆菀只得避开人群带着丫鬟躲到小花园里，未想到却遇到了一位身形修长清俊的锦袍青年。
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萧元琪。
丞相千金举办的宴会，自然是遍邀达官显贵王公贵族家中的年轻男女，五皇子也不会拂了丞相家的面子。只是想不到会看得陆云驰疼爱的妹妹陆菀姑娘被李小姐等众位千金羞辱。
五皇子当然不会和他们一样落井下石，陆云驰现在是他最大的左膀右臂，威宁侯府失势，也令他损失严重，这阵子他也为此忧心不已。
看得出来她整个人孤苦无助，眼中都蒙上了层水雾，泫然欲泣一般，五皇子心底一软，对李小姐等骄纵跋扈的千金贵女多了不喜嫌恶。
可惜他现在需要韬光养晦，隐藏锋芒，便是那样的场合也不能出面保护陆菀，以避免得罪了在朝中颇有势力的李丞相。
“没想到云驰的事连累了你，让你受苦了。”
五皇子的出言温柔安慰，令陆菀脸色微红，若说因为方才的事令她受辱，心下羞恼不已。但见到五皇子，她就仿佛看到了希望。
便是侯府一时失势又如何，只要坚定不移的支持这位未来继位的五皇子，一切都会变好的，到时候这些羞辱取笑她的人，都会被她狠狠踩在脚底下。
陆菀心中振奋，像是受到五皇子安慰而重展欢颜，“谢谢五殿下。”
她眸光盈盈欲滴一般，真是说不尽的娇美俏丽。
五皇子忽然就觉得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心湖顿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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