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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庭院深深深几许,谁怜憔悴更雕零

作者:灵希 返回目录

萧北辰接连三日没有去北大营, 虽然练兵才刚结束, 然大营内也是事务繁多, 把个余白 老先生并莫伟毅、许子俊忙得团团转, 这一日, 好容易得了清闲, 莫伟毅就和许子俊专程来 大帅府找萧北辰,才知道萧北辰一直都留在花汀洲, 他们又一路到了花汀州, 刚上了书房, 就看到副官郭绍伦面色非常难看地站在门外, 莫伟毅走上前去, 道:“三哥可在里面?”


郭绍伦犹犹豫豫,还未说什么,就听得书房里传来萧北辰的怒骂声。


“这都三日了, 水米不进, 高烧不退, 我还要你们这群医生干什么?! 她要是死了, 我 就让你们给她陪葬。”


紧接着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砸东西的声音,书房的门大开,几名医生面色灰白地走出来,


一个个揩着额头上的汗上了楼, 莫伟毅和许子俊才走进去, 转眼看整个书房都已经被砸得不 成样子,莫伟毅看着萧北辰站在那一片狼藉的中央, 背对着门,便走上前一步道:“三哥, 这是怎么了?”


萧北辰缓缓地转过头来, 莫伟毅顿时一怔, 看到萧北辰满脸忧虑之色, 那面孔倒似沉在 了阴影里, 透出一片黯然, 他这样的颓败, 就连许子俊都看出来了, 不自禁地“哎呦”一声, 道:“萧三哥!”


萧北辰还未说话, 就听得书房外面一阵脚步作响, 郭绍伦领着刘嬷嬷并丫鬟金香走进房 间来,刘嬷嬷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金香却是缩着头,畏手畏脚地走进来,看到萧北辰, 更是笼着头站在一旁,刘嬷嬷便道:“三少爷。”


萧北辰淡淡地说,“你们家小姐病了,现在吃不下饭去,又病得严重,还请刘嬷嬷上楼 劝劝去。”


刘嬷嬷只是一怔,道:“我们家小姐在楼上?”这是花汀洲别墅, 萧北辰的地界儿, 那 所谓的楼上, 也就是萧北辰的房间了, 刘嬷嬷顿了片刻, 道:“三少爷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 能再给我老婆子说说吗?”她说着,便朝萧北辰走过来,萧北辰也没注意,道:“我说你们 家小姐……”这话还没说完, 就见眼前亮光一闪, 那刘嬷嬷竟然拔了插在后面笼头的发簪就 朝着萧北辰刺过来, 萧北辰也不动, 许子俊只伸出手去, 就把刘嬷嬷给擒住了, 刘嬷嬷脸上 全都是怒容, 一口就啐了过来, 怒声喊道: “你这是欺负了我们家九儿, 你还当我不知道呢, 我告诉你, 我们家九儿也是个烈性的, 你欺负了她, 她就能死给你看,你还想让我去劝她, 我老太婆子就是死了也不干这欺主的事儿!”


萧北辰只蹙了眉, 副官郭绍伦已经走上前来, 带了几个卫戍扯了刘嬷嬷下去, 萧北辰淡 然道:“把老太太送回大帅府去,好茶好饭伺候着。” 眼看着将刘嬷嬷带下去,那金香却吓 得腿如筛糠, 萧北辰目光冷冷地扫过来, 还未张口, 她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连声道:“我 劝,我去劝小姐。”


楼上的主卧室内, 静寂无声, 金香缩了脖子跟在萧北辰的后面, 一路踩着软软的地毯走 进去, 窗帘是拉起来的, 罩着纱罩的落地灯发出幽幽的光芒, 几名中医和西医就守在主卧室 外面, 主卧室里影影幢幢地站着几个人, 都是萧府的丫鬟, 金香走到主卧室里, 看着一个丫 鬟手里端着一碗乌黑的中药放在案上, 那是同善堂的大夫开出来的, 才刚熬好, 另有丫鬟端 了碗碧梗米粥过来交给金香,金香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林杭景。


林杭景已经瘦得脱了形, 周身火烫, 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躺在那层锦被下面, 倒好像 连那层锦被的重量都承不住了的样子, 右手露出被子, 手指无力地蜷缩着, 整个人却仿佛是 琉璃瓦,一碰就碎了。


萧北辰只看了一眼林杭景, 就已经不忍看下去, 他就把头转到一边去, 眼望着那一碗搁 在案上的中药汁, 低声道:“她可醒了? ”一旁的大丫头云艺走过来道:“刚才还一直昏着, 高烧也没退, 这会儿手指头动了动, 倒好像是醒了, 就是不睁眼。”她停了下,微有些忐忑 地说道:“林姑娘已经三日多水米不进了,额头烧得火炭一样,药也吃不进去, 昏昏沉沉, 我看这样, 恐怕……横竖就是今儿晚上……”


她也不敢往下说, 因为萧北辰的眼眸在一刹那变得仿佛要阴冷起来, 云艺忙丢了个眼色 给金香,金香便走过去,捧着那碗碧梗米粥欠身到林杭景的面前,小声地叫道:“小姐,小 姐,我是金香,端了粥来给你吃。”


林杭景依旧闭着眼, 干裂的嘴唇动也不动一下, 这几天, 无论谁来劝饭她都是这个样子, 只把自己当成是死人,这么多人围着, 看着, 别的办法没有, 她是打定主意要饿死自己了, 金香顿了顿, 又轻声道:“刘嬷嬷也知道小姐病了, 因不能过来,就说,还是小姐身体比较 重要,嬷嬷心疼着呢。”金香这样说着, 林杭景放在被子一侧的右手指忽然轻轻地动了动,


大丫头云艺喊道:“林姑娘有反应了。”


这一句话说的萧北辰也转过头来, 眼里迸出一丝欣喜,金香更是心中大喜, 觉得自己是 立了大功的,当下欠身向前舀了一勺粥送到了林杭景的唇边,道:“小姐吃一口吧, 还是自 己的身体要紧, 天下哪有过不起的坎呢,你忍忍也就是了。”正说着, 左手忽地一晃,竟是 林杭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掀翻了她手里的粥碗, 那热热的一碗粥全都倒扣在金香半边身上, 金香吓得连着退了好几步, 林杭景却依旧闭着眼, 只是刚刚一动便已竭尽全力, 这会儿躺在 床上头晕目眩,再也动弹不得。


这一番形景顿时让整个卧室里的人都不敢出声了, 金香知道林杭景动了怒, 也不敢抬头 吭气, 萧北辰面无表情地望了林杭景片刻, 那双黑瞳渐渐地转冷,嘴唇也抿得死紧, 如刀片 一般, 他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死,他就是不能让她死!


他霍地转过身,端起那一碗药汁,大步就奔到了林杭景床前,一手将她从床上揽起来, 让她靠在自己一侧, 拿起那碗药就往她嘴里灌, 她却是闭着眼睛, 倔强地咬着牙关, 一滴药 也灌不进去, 萧北辰狠了心, 右手伸过来捏住她嘴的两侧, 逼着她松开牙齿, 将那碗药硬灌 下去, 这样的硬灌却呛到了她, 她咳起来, 咳得更是半点药汁都灌不下去, 眼见着药汁从她 的嘴里流出来,这会儿整个人脆弱的好似一缕烟,随时都可以散了去。


萧北辰又急又痛, 勃然大怒,“啪”地一声将那碗药掷到墙上去,把满屋子的人吓得全 都噤了声, 他将她一把推开, 站起身来, 只把手指向她, 黑瞳里有着噬人的愤怒, 忍无可忍 地喊道:“好! 你狠! 你比我狠!!”


他转身就走, 径出了主卧室, 副官郭绍伦一路跟着他, 只觉得忐忑不安, 萧北辰下了楼, 只站在客厅里, 眼望着前方的乌木古董架子上, 那古董架子乌油油的, 映在他的眼里也是一 片漆黑, 他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绝, 这么倔, 如今纵然是悔到骨子里, 也是挽回不来, 是他糊涂了, 想错了, 是他被气得发了狂, 发了疯, 现在该怎么办? !到底 该怎么办? !


郭绍伦看着萧北辰走向了那个乌木古董架子, 他只是静默在一旁, 见萧北辰手扶住那一 人多高的古董架子, 目光竟是放空的,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呼吸渐重, 忽地一拳重重地砸到 了那古董架子上去, 那一砸很是不轻, 郭绍伦当场着了慌,叫了一声,“军团长。”


郭绍伦急上来拉, 谁知萧北辰却在那一瞬爆发出来,双手一推, 就将那古董架子轰然推 倒在地,郭绍伦急退, 古董架子上琳琳琅琅地摆满了物件, 随着架子稀里哗啦地砸在了地上, 萧北辰脸色铁青, 这样却还不够, 又拔出枪来, 打开保险对准那些从架子上掉落的花瓶、陶 器、纹碗等物, 一枪枪地打过去, 直将他所能看见的全都打成粉碎, 郭绍伦也不敢多言, 门 外的侍卫更是不敢往里进, 看着萧北辰把那一匣子子弹打光。


客厅里已是一片狼藉, 楼上楼下的仆人听得枪声, 没一个敢探头出来, 萧北辰将手中的 枪扔掉, 脸上的怒意更盛, 更是打定了最后的主意, 转身就上了楼, 郭绍伦只觉得大事不妙, 还没跟上几步, 就看主卧室的人都被萧北辰轰了出来, 然后就听“嘭”的一声, 主卧室的门 就被关得死紧。


这主卧室里就剩下了萧北辰和林杭景, 卧室里静得半点声音都没有,萧北辰靠在门上, 凝望着躺在床上的林杭景, 眼见着她奄奄的, 简直是没了气息, 却是一直闭着眼睛, 脸上没 有半点颜色。


萧北辰望了她片刻,眼里有着冰一样的寒意, 冷笑道:“林杭景,我已经容忍你闹了我 三天,你真的以为我能遂了你的心,让你死在我面前? !”


林杭景静寂无声地躺在床上, 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的泪已经干了, 被心里的 火烧干了, 心里好像是有把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着, 她再也不敢想那个人, 那个笑起来双 眼明亮如黑曜石的牧子正, 她已经不配想他了, 眼前全都是黑的, 冷得, 僵的, 那些屈辱和


痛苦还清晰地留在她的脑海里,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却。


只有到了此时此刻, 才真的明白自己的悲凉, 原来她连自己都守不住, 又拿什么去守自 己的爱。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如果你这么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萧北辰望着紧闭眼眸,面孔雪白的林杭景,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咄咄逼人, 冷笑一声, “只等你绝食死了,我不妨多找几个人给你陪葬。” 他看着她的手指无声地抖了下,他停了片刻, 又淡然道: “林杭景,你有本事寻死,我就有 本事打一通电报到襄京去, 让你父母活不过今天晚上, 你能这么对我, 我也只给你这一句话, 你父母的命就攥在你的手心里,你自己看着办!”


这就是他最后想到的杀手锏!


那一番话冷硬的如刀似剑, 狠狠地砸下来, 不留半点余地, 林杭景垂在被子外面的小手 无声地战栗颤抖起来, 萧北辰缓缓地走到床边, 眼神冰冷, 忽然伸出手来将她从床上捞起来, 她的上半身虚软地靠在他的手臂上, 宛如一个就要散掉的娃娃般, 乌黑的长发从他的手臂间 垂落,萧北辰看着她, 冷冷道:“你要是真有这个胆子,那咱们就赌赌看! 你活着,你父母 活着,你死了, 我就让他们死!”


卧室里静得可怕。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抓在手里, 呼吸渐渐沉重,“林杭景,你逼得我如此,我告诉你,把 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敢做, 这一点你总该清楚得很!”


他的话透着凌厉的气息, 目光更是森寒的可怕, 她的头略仰着, 那落地灯的光线散在她 的脸上, 却分外清晰地照着一滴眼泪, 从她紧闭的眼角缓缓地滑下来, 滴落下去, 浸入头下 的枕面里去, 凉凉的, 打湿了那一层枕面……心都碎了, 空了……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眸里,却是蓄满了万念俱灰的泪水……


萧北辰看着她睁眼, 心里就是一松, 竟是突然失却了力气一样, 紧接着, 就望见了她眼 里那满盈的眼泪, 瞬间就在他的心里绞起一阵阵抽痛, 好似被什么狠狠地揪扯凌迟, 那一种 绝望的懊悔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悸。


他却还是绷紧了声音, 拿起一旁的粥碗, 冷冷地道:“吃饭。”


他坐在床边, 拿了枕头垫在她的身后, 再舀了一勺粥送到林杭景干裂苍白的嘴唇边, 目 光依然仿佛是裹了一层冰, 道,“把嘴张开。”


林杭景含着泪, 把嘴张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他给她喂进去, 她缓缓地闭上嘴往下咽, 用 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去, 心里的委屈更是翻江倒海般, 眼看着萧北辰, 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 流, 扎挣着伸出手来就是一个嘴巴子打过去, 那一个嘴巴子用尽了她最后那点力气, 萧北辰 动都没有动挨了她这一下子, 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只凝望了她满是眼泪的面孔片刻, 却再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边, 道:“张嘴。”


主卧室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副官郭绍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军团长,有人到了 花汀州,要见你。”


萧北辰只望着林杭景面白如纸的面孔, 头也没回一下,还端着那碗粥, 却怫然道: “让 他滚!”


郭绍伦的声音顿时变得为难,“军团长, 恐怕这个……”


萧北辰脸色难看起来, 他将粥碗放在一侧, 转过身去打开门, 郭绍伦看到萧北辰, 忙小 声地说道:“是七夫人到了。”


萧北辰怔了下, 半晌道:“来得这样快。”他看了站在一旁的丫鬟云艺一眼, 示意让她走 进卧室去, 只说,“把那碗粥喂她喝完。”云艺忙走进去, 萧北辰便下了楼, 等着七夫人走进


来。


七姨是在下午的时候从庙里回来的, 她一回来就闻知了消息, 什么也不顾了, 直奔到了 花汀州这里, 才走进遍地狼藉的客厅, 就看到萧北辰, 二话没说上前来就是两个巴掌, 萧北 辰一言不发地受了这两巴掌,七姨只气得杏目圆瞪, 一行行的眼泪往下涌,道: “老三, 我 问你, 你还是不是个人?!”


萧北辰也不说话,七姨的手气得只打哆嗦,道:“这事儿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 你还有 命?!他能一枪崩了你!这会儿林家的刘嬷嬷要跟我拼命, 你把事情弄成这样, 想怎么办?!”


萧北辰只说了三个字,“我娶她!”


“你想得美!”七姨恨的脸色青白, 绞着帕子骂道: “事到如今, 你让我怎么张这个口, 那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 你也敢胡来, 你这是要她死! 你不如一枪毙了她, 倒还给 她个利索!”


她这样骂着,看萧北辰只是不应声,气得更是眼泪就往涌,道:“杭景现在在哪? 让我 带她回去。”


萧北辰的手捏得紧紧的, 一字一顿道:“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谁也别想带她走!”他的声 音里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坚决,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咄咄逼人, 七姨看着他长这么大, 太明白 他的个性了, 这会儿却是心中急痛, 顿了半晌, 拿着手帕擦着眼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就是囚着她,她也是个烈性的,你还能囚她一辈子? ”


萧北辰道:“那我就囚她一辈子!”


“你个——”七姨全身发抖,气怒交加,却又奈何不了他,直颤着声道:“那么……那 么你让我去看看她。”


萧北辰的目光淡淡地,只转过身去,对郭绍伦说:“派人送七姨回去。”


七姨愣住,看着萧北辰竟是上了楼,她简直不敢相信,愕然道:“老三,你到底想干什 么?你是不是魔障了你?”


她还想上前, 郭绍伦已经走上来, 毕恭毕敬地对七姨道:“七夫人, 请跟我走吧。”七姨 顿时怒火中烧, 一巴掌打在了郭绍伦的脸上,怒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来挡我,告诉 你们家萧三少,这会儿他翅膀硬了,我是奈何不了他,等大帅病愈回来自然有人收拾他!”


郭绍伦挨了这一下子, 也不敢说话, 七姨转身就朝着客厅外走, 郭绍伦慌一路跟着, 只 出了楠木雕落地荷门 ,又走了几步, 到了船厅外的小走廊,七姨才顿住步子,转过头去, 道:“我问你,杭景现在什么样?你要敢有半句假话,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郭绍伦忙道:“七夫人只管放心,军团长对林姑娘那简直是比对自己的命还看重,这不 也是为了林姑娘, 军团长才敢跟七夫人这样拗着。”


七姨知道郭绍伦说的是真话,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 “这我倒是放心的, 我不放心的 是旁的事儿, 你替我转告老三一句话, 事到如今, 木已成舟, 这感情, 是要磨出来的, 他也 得煞煞他那个性子, 要是两个人硬到一块去了, 这事儿,永远也合不了!”


郭绍伦道:“是。”


七姨叹了口气, 走了几步, 又道:“还有, 好好看顾着老三,我看他那样, 也够让人心 疼的。”郭绍伦连声答应着,一路送了七姨走了出去。


深夜的时候, 几名医生如释重负地走下楼来, 到书房里转告萧北辰, 说林姑娘病况稳定 下来, 也吃了药, 烧也渐渐地退了, 这会儿药性发作, 人是已经安安稳稳地睡熟, 瞧这样是 没什么大碍了。


医生这样说的时候, 连郭绍伦都觉得松了口气,萧北辰坐在那里听着医生说完, 默了片 刻, 半晌才道:“那我去看看。”他站起来, 还没走出几步, 忽然一个趔趄, 竟是被地面上铺


就的方毯绊了下,这一绊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头也没回,只说,“还不把这块毯子给我撤 了,放在这成什么样子!”郭绍伦也不敢笑, 慌忙道: “是,马上就撤。” 言刚毕, 萧北辰已 经走了出去。


萧北辰来到主卧室里, 卧室里静静的, 只留下丫鬟云艺伺候着, 云艺看着萧北辰走进来, 慌站起来刚要说话, 萧北辰已经扬手示意她安静, 云艺也是个很有眼色的, 自己悄悄地走了 出去。


林杭景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蜷缩着锦被里, 脸依然是没有血色的, 柔柔的样子倒像个小 小的婴儿, 仿佛一触即碎, 萧北辰走上前去, 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果然是退了烧, 他暗暗 地松口气, 坐在一旁, 看着她苍白的手软软地垂落在床侧, 他想起她初到萧家的那一夜, 也 是这样病着, 这样犹如婴儿般蜷缩着, 让人心生无限怜爱, 他缓缓地握了她的手, 将她的手 紧紧地包容在自己的手心里, 再也舍不得放开, 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九儿……”


林杭景昏昏沉沉的神志不清, 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有人在叫着她的乳名, 竟是 那样的暖, 那样的安稳, 这是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眼泪便从长 睫毛下一行行地滚落,微不可闻地叫了声,“……娘……我要回家……”


萧北辰的心狠狠地抽搐一下, 一阵阵细密的疼痛袭来,他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侧, 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睡容, 眼瞳里深情无限,低声道:“林杭景, 今生今世, 你就是我的,谁 也夺不去。”


究竟是,放不开手去。


却原来是精心维持的如何固若金汤, 如何心如铁石, 竟都扛不住她这一滴眼泪, 只那一 滴眼泪,就让他彻底溃了。


萧北辰算是住在了花汀州, 颖军的大小事务都直接报到了花汀州, 莫伟毅和许子俊也是 有事儿直奔花汀州, 南面中央政府因为要集中火力对付颖军, 对扶桑人却是一再退让, 坚持 先安内, 后抗外的方针, 引发学生反内战游行, 一时间, 南面中央政府杂乱如麻, 北面颖军 却是铁桶江山,纹丝不动,然而,这一场南北对峙, 却依然是火药味十足。


这一日傍晚, 萧北辰才从北大营布防回来, 看着丫鬟云艺拿餐盘端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并 一碗米饭正要上楼,他走过去道:“她怎么样了?”云艺是自小在萧家长大的丫头,算是半 个萧家人,对萧北辰笑道:“恭喜三少爷,林姑娘今儿下午可是明明白白的醒了,还下床来 走了几步呢。”


萧北辰心中略安,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看楼上,便从云艺手里端过了餐盘,道:“你 忙你的去吧,我给她端上去。”云艺把餐盘交给了萧北辰,便退了下去, 萧北辰端了餐盘一 路上楼,主卧室的门是虚掩着,他只敲敲门,等了半刻没得到什么答复, 便推门走了进去, 一看床上并没有人, 他心中顿时一紧, 转过头去, 却看到林杭景正背对着他往沙发那一边挪, 用手去摸摆在一旁桌子上的茶壶,看是要喝水, 萧北辰忙把餐盘放在一旁的紫檀木架子上, 几步走上去扶了她, 才说道:“你别动……”


他的胳膊一沉, 林杭景已经从他的手臂间挣开去, 一下子就跌落在沙发上, 却又尽量离 他远些, 这一番动作却累得她呼吸急促起来, 强捺着头晕眼花, 只是睁大了眼睛瞪着萧北辰 怒声道: “你给我出去!”


她只恨的气息难平,浑身发抖,萧北辰默了片刻, 略低下头, 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 道:“给你水, 喝吧。”


林杭景眼泛泪花,“好,你不出去,那我走,我不留在这个地方。”


萧北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你应该知道, 没有我的批准,你不可能走出这个宅子半 步!”


林杭景满盈于眶的眼泪哗地一下落下来, 他的平静就好像他所说的一切, 所做的一切都 是无可辩驳的, 他亲手毁了她, 亲手给了她那样的噩梦, 让她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如今居 然还敢如此坦荡如此理直气壮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她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扑向一旁的紫檀木架子, 萧北辰怔住,看着她抓起一盘菜, 在架子上狠狠地摔成碎片, 她握住留在手里的那锋利一片, 转过头来时, 含着泪的目光变得 决绝凄厉, 疯了一般哑着声音道:“你要是再敢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萧北辰看着她, 眼瞳里的光芒慢慢地转暗, 隐隐有火苗燃烧起来, 他凝盯着她片刻, 渐 渐地, 目光开始冷了起来, 林杭景只觉得眼前一花, 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劈手便夺去了她 手里的碎片, 她吓得就要叫, 下巴已经被他狠狠地捏住, 被迫向上仰起, 那一束冷邃的目光 便深深地印到她惊慌的眼瞳里,他的声音冷得可怕。


“林杭景, 我让你清楚一件事,我要是真逼你, 你拦得了我? !”


林杭景的脸色刹那雪白, 眼泪滚烫滚烫地流下来, 落在他的手背上去, 他看着她的样子, 心中郁懑到了极点, 狠下心来一甩手, 林杭景便软软地跌到了床脚, 那锦绣软被上的流苏在 她的眼前晃动着,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颤着声道:“萧北辰,你无耻!”


萧北辰淡然道,“你这话说得没错,我是无耻,那也是你逼得我,你最好别逼我再做出 无耻的事儿来!”


林杭景脸色顿时雪白,眼泪啪地一声落下来,“你敢!”


萧北辰冷冷一笑,“你说我敢不敢?!”


林杭景轻闭了闭眼, 那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她努力地忍着那就要涌出口来呜咽, 半晌吞了声,只强忍着,抽噎道: “……你让我嬷嬷来!”


萧北辰回过头去,也不看她, 淡淡道: “你以为我会让那些人来七嘴八舌,让你觉得自 己有了依靠, 好来跟我较劲?你想都别想!”他停了停, 又道:“如今你也不必再去想着什么 人, 你是我的人,有什么事儿只需跟我说。”


他推门就要出去,忽听得她在他身后说,“你记着, 我会让你后悔的!”他转过头来, 看 着她靠着床脚,肩头消瘦单薄如纸片般, 那一双含泪的眼睛里有着清清楚楚地倔强和厌憎, 在她那样的目光注视下, 他忽然有一种力不从心的飘忽感觉, 心里泛起一阵阵痛楚, 却还是 要硬撑着淡漠道:“好,如果你有这本事,那咱们就试试看!”


萧北辰摔门就走,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 他清晰地听到了林杭景一声抽噎, 他握着门把的 手略微紧了紧, 还是关上了门, 转身下楼, 那铺着红毯的楼梯从他的眼前延伸下去, 他缓缓 地走下去, 身形微微晃动, 那每一步却是都走得极慢极稳, 目光里有着一丝苍茫的空旷,仿 佛是被骤然挖空了一般。


副官郭绍伦从偏厅走过来, 见到萧北辰,走上前来道:“军团长,七夫人来了电话,下 午请你回大帅府一趟, 说是大帅不在府里, 关于四小姐的婚事一些安排, 要听听你的想法。”


萧北辰却只呆站了片刻, 半晌未出一言, 目光散了般, 郭绍伦甚至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 的话,低声叫了句,“军团长。”萧北辰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下,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 现在就过去吧。”


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


林杭景靠在床脚, 只抱着膝盖坐着, 呆呆地望着眼前那一排雕花红木双面大屏风, 屏风 上绘着繁盛的牡丹花, 开得那样好, 雍容华贵, 片片花瓣重重叠叠, 竭力地舒展着, 然而那 样的热闹也是最后的了,开到荼蘼花事了,再美好的事情也会有到了尽头的时候, 淡烟疏


雨冷黄昏,零落荼糜花片损春痕, 她还剩下什么指望。


眼泪从她的脸上一行行地落下, 门外却传来吵闹声, 女孩子的高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 只是一怔, 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见门一下子被推开, 萧书仪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着满脸 泪痕的林杭景, 只是一跺脚, 道:“哎, 可让我找着你了, 快跟我走。”萧书仪不由分说上前 来拉了林杭景, 一旁的大丫头云艺慌忙来拦,道:“四小姐,三少爷吩咐了……”萧书仪回 头冷冷地瞥了一眼云艺, 道:“你以为他吩咐了我就怕了?你问问在这萧家我四姑娘怕过谁, 也不知道在闹些什么,凭什么好好的把人关在这!”


云艺也不敢回嘴,萧书仪对杭景道:“你可让我这顿好找,这几日那风筝行的小伙计牧 子正都快长在咱们大帅府了, 整日里在后巷子里放风筝,我也不敢让七姨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忙忙得来找你,你说你到底是要嫁给我三哥, 还是嫁给牧子正,总要讲个清楚啊。”


萧书仪只管滔滔不绝地说着, 拉着林杭景朝外走, 却觉得手腕一沉, 她回头, 看到林杭 景站在那里,满眼的泪,萧书仪吓了一跳,慌上来给她擦泪,道:“快别哭,快别哭, 我知 道你喜欢牧子正, 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她想了想,道:“我看到那个牧子正 了, 我赶他走, 他也不走, 还真是倔得很, 你得去劝劝他, 不然他这个样子, 是要闹出事儿 来的。”


这几句话说得林杭景心中一惊, 哽咽着道:“那你快带我去见他, 我跟他说。”萧书仪笑 着道:“傻丫头, 你以为我来找你做什么, 汽车就在外面,我就是来接你的。”


她带着林杭景朝外走, 门外的哨兵便要阻拦, 被萧书仪叉着腰, 几个巴掌就打到了一边, 瞪大了眼睛指着那些哨兵和追上来的丫鬟只管骂, “你们这些个东西也敢拦我, 趁早给我躲 到一边去, 碰了我一根手指头, 我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林杭景乘着这当已经上了汽车, 萧书仪准备上车的时候,回头对那些哨兵和丫鬟下人道:“你们也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三哥要问起来, 把我供出来也就是了, 我也不怕他。”


她转身上了汽车, 叫了声,“开车。”那汽车便开动起来, 林杭景觉得晕晕的, 脑海里全 是牧子正的模样, 心痛如绞, 只想着跟他说个清楚, 从此放开了手, 他们势必无缘了, 而她 离了这里, 就绝不会再回来了。


这汽车就要开到大帅府的时候, 林杭景透过车窗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天空中果然飞着一 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 她眼角一湿, 就要落下泪来, 只管呆呆地望着那风筝, 谁知汽车 竟是开到了大帅府的前门, 萧书仪看了一眼,对前面的司机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开到 后面小巷子去。”那司机忙道:“四小姐, 您刚才没看见吗?后面巷子里有卫戍侍从, 想是上 了岗哨了。”


萧书仪还未说话,林杭景却是身体一恸,眼看着那蝴蝶风筝原本在天空中飞得好好的, 这会却歪歪斜斜地, 似乎随时都会栽下来, 她全身一凉, 什么也顾不得, 推开车门就朝后面 的小巷子跑去。


风筝的线轴滚落在从石缝长出的碎草里, 蝴蝶风筝从天空中晃悠悠, 越飞越低, 牧子正 被几个卫戍反拧了胳膊,咬着牙反抗着, 瞪着双眼睛望着前方的萧北辰,愤然喊道:“你把 杭景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


萧北辰慢慢地拔出自己的佩枪, 军帽下的那一双眼眸沉浸在淡淡的阴影里, 他看都没有 看牧子正一眼, 只是“咔嚓”一声打开保险, 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牧子正, 平举了握枪的手 臂,那声音却平静得令人害怕,道:“我说过, 你敢再来找她, 我就要你的命!”


牧子正咬牙切齿道:“你把杭景还……”那一句话还没说出来, 一名卫戍朝着他的膝盖 一脚踹了下去, 牧子正当即跪倒在地, 却也死不认输, 双目凶狠地看着萧北辰,而在他的身 后, 竟清晰地现出小巷口那个奔出来的人影, 她脸上的恐惧清晰地映到萧北辰的眼里, 她这 样轻易就刺痛了他, 萧北辰的身体猛烈地一僵,乌黑的眼瞳里迸射出一丝震惊的骇意, 握枪


的手臂竟无力地垂下来, 牧子正发现了萧北辰的异样,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呆站在巷口 的林杭景, 当下如劫后重生般大声地喊道: “杭景, 杭景,杭景,我来带你走了——”


他一边说着, 一边奋力去挣脱扭住自己的卫戍,双方争夺之下, 牧子正竟然将卫戍的长 枪抢夺在手,卫戍大惊失色, 下意识向后退去, 牧子正热血冲头, 竟回头举枪对准了萧北辰, 萧北辰瞳孔一缩, 霍然举起枪来, 对着牧子正抬手就是一枪, 牧子正的身体猛烈地一颤, 子 弹从他的后背打入, 射穿了他的胸口, 他最后的声音都鲠在喉间, 手中长枪落地, 身体朝前 倾去,头朝下倒在了路面上, 再也没了声息。


与他一起倒下来的还有林杭景。


林杭景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 看着牧子正趴倒在自己面前, 血从他身体周围流出来, 她 的脑海一片空白, 眼里全是绝望和骇然, 浑身瑟瑟发抖成一团, 在那样的惊骇中, 她的眼前 忽然出现了萧北辰的面孔,他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 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一种冰冷如刀刃 般的冷, 她仰望着他, 急促地呼吸着, 伸出手指死死地抓住他戎装上冰冷的扣子, 冰冷的眼 泪从眼角滑落, 颤抖着张开嘴巴, 却是喊不出来,绝望得仿佛整个人都死了一般, 只哆哆嗦 嗦地念出一个字,“……你……你……”却是无论如何竭尽全力也说不出第二个字去。


萧北辰伸出手来紧紧地攥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 深邃的眼眸乌黑如墨, 那目光里有着 坚决到令人不寒而栗狠绝, 他死死地看着她,一字字地说道:“他说要带你走,我疯了才会 让他带你走!”


他那样的目光就像是一个铺天盖地的牢笼, 林杭景眼里泛出一片凄凉的颜色, 只是那一 瞬, 她的眼神忽然散乱开来, 宛如一个失了灵魂的空壳, 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手 指无声地一松,眼前全黑,便已经昏厥了过去。


萧北辰垂下眼眸, 静静地抱起昏过去的林杭景, 朝着巷外走去, 那些卫戍侍从倒背了枪, 若无其事地走上来拖了牧子正的尸体, 朝着另外的巷口走, 从牧子正胸口流出来的血一路染 红了路面, 而天空中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风筝, 终于再也飞不起来,晃晃悠悠地斜栽下来, 缓缓地落在地上,死寂无声……


三天了, 房间里透着冷冷的空寂。


她只靠在床上, 听着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 云艺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 全是吩咐那些 下人的话, 每一字, 每一句都让她心发凉, 她只呆呆地坐着, 眼瞳的光彩都散掉了, 眼泪一 颗颗地落下来, 她还记得他笑起来的样子,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明亮得发烫, 她还记得他 趴在路面上的样子, 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 顺着石板的缝隙渗进去, 风筝落下来了, 再也 没有了飞起来的机会……


她把他害死了,是她把他害死了。


她只这样坐着,好似石雕泥塑一般,她的身体空了, 轻飘飘的, 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这样的精疲力尽了, 只随着风去了,也就是了。


萧北辰推门走进来的时候, 看到林杭景无声地靠在床上, 微侧着头, 看着小阳台方向的 百叶门,乌黑的长发一直软软地垂落在那软软的一层薄被上, 她整个人都是极安静的, 倒好 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萧北辰在门边默看了她片刻, 走上前来, 给她掖了掖软被, 她也不动, 眼珠里没有一点 焦距和活气,他知道她就是用了这样的态度对他, 他也不说什么,只淡淡道:“七姨说,还 是把四妹的婚礼安排在前面, 你和我的婚期就安排在十二月,她过几日儿过来看你。”


林杭景的眼瞳轻轻地动了动, 依然望着那扇百叶门, 那目光却是透出一抹黑白分明的清 冽来, 冷冷的, 嘴角竟是一丝嘲弄,“原来我也有婚期?我都这样不堪了,真难为你。”


那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直刺到人心里去,萧北辰站着,只捏住那床前的一把椅子,


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这么说,我也没什么难为,你总归只有我一个人,这 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林杭景的身体陡然一震, 猛地转过头来盯了萧北辰片刻, 那含着怒意的目光犹如深夜里 的星光,一片雪亮的,“萧北辰,要我跟你成婚也行,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萧北辰脱口道:“什么事?”


她望着他,那眼眸仿佛是深潭的冷水, 有着透骨的寒意,只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去帮 我杀了萧北辰或是林杭景。”


萧北辰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林杭景依然笔直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极清冽的, 冰一般的冷,她知道她永远也强硬不过 他, 可她知道他哪痛, 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逼到死角去, 她 不用怕他, 她只要让他知道, 她有多恨他。


萧北辰与她的目光对视了那么几秒钟, 他的眼瞳一点点地黯了, 却硬是让自己一笑, 用 最平静的声音道:“好,那我成全你!”


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 拔出自己的佩枪便放在了她的手里, 那手枪沉甸甸的直把林杭景 的手往下坠, 她的脸上刹那一片雪白, 眼里的光芒不住地颤着, 她还记得这把枪指着牧子正 的那一瞬间, 她还记得牧子正中枪后倒在她面前的模样, 她心痛如裂, 抓起那把枪就对准了 他,手指不住地颤着,萧北辰黑瞳如墨,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杀了 我,你就能走,否则别想让我放过你!”


她的面孔惨白, 握着枪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起来, 全身都是冷的, 此时此刻倒好似是找到 了最后的解脱, 只咬着牙道:“萧北辰, 你会遭到报应的。”竟忽然转过那把枪对向自己, 闭 紧眼睛,用力地扣动了扳机。


然而那把枪却是冰冷的沉默着。


林杭景颤抖着张开眼睛, 萧北辰的面孔如同梦魇般出现在她的眼瞳里, 他只看着她, 目 光那样的冷, 眼里一片漠然的幽暗, 那一种愤怒让他狂躁起来,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从她的手 里抢过手枪,“咔嚓”一下打开保险, 对着摆在乌木格子上的彩釉花瓶抬手就是一枪,“啪” 的一声, 随着林杭景一声惊叫, 那花瓶被打得粉碎粉碎, 楼下侍卫室的卫戍被惊动, 端了枪 朝着楼上冲来,还未来得及闯进来,就听萧北辰暴怒地喊了声,“给我滚!”


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林杭景呆呆地看着那散落一地的彩釉花瓶碎片, 双唇发颤, 只是抖 着,她绝望单薄的样子仿佛是呵口气就能融掉了,萧北辰抬手扶了她一把,死死地盯着她, 却是一声冷笑,“我只告诉你一句,今日你落到我手里,就是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被绝望屈辱浸透的心转瞬间一片死寂, 如被火焚烧过后的灰飞烟灭,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 手腕,小兽般狠狠地咬下去, 他却动也不动一下, 任她咬着, 她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 半身软软地伏在床边, 乌黑的长发散落到床脚, 却还是发狠地咬着他的手腕, 她有着那样的 恨,那样的怒……只如火一般把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滚热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往下流, 流到他的手背上去, 他的身体却是一震, 忽然将她拉起来, 不由分说将她的脸捧到自己眼前, 狠狠地吻下去。


林杭景大惊失色,直吓得叫也叫不出来, 挣也挣不开, 他将单薄的她锁在自己的怀里, 温热的嘴唇压在了她的双唇上, 只管不顾一切地攫取, 深浓炙烈的吻让那一夜的噩梦闯进她 的脑海里,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惊骇的睁大眼睛, 恨得几乎发了疯, 却根本奈何不了他, 陡 然间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被冻结了, 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呼吸到一丝, 胸口沉重的好似被石 头压住了, 她拼命地喘着, 如垂死的溺水之人, 他也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 慌地抱住她, 转 眼就看到她面色雪白, 满头大汗地瘫倒在自己怀里, 十指蜷缩着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胸 口剧烈地起伏着,吃力地喘息……


萧北辰目光却是一黯, 再也没有做什么, 只是伸出手臂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她婴儿般脆


弱地靠在他的胸口, 没有了推拒之力, 只喘得头晕脑胀, 冷汗打湿了面颊旁的长发, 心里火 焚一般, 那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一径地往下落……在这样苍茫的一片空白中, 她忽然听到他 的一声轻喃。


“九儿……”


她扯着他袖角的手指无声地一松。


他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 略低着头, 下巴轻轻地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那一双黑瞳里的怜 惜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全都包含在那轻轻的低喃中, 一声又一声地念着她的乳名, 梦呓般的 温柔,“……九儿……九儿……九儿……”


他这样的痴,怎一个深情如海说得尽。


那声声低喃入耳, 蚕丝般层层缠绕, 无处可逃, 林杭景只把眼睛一闭, 眼泪顺着眼角柔 柔地落下来,无声无息浸到他的衣服里去……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爱不由人, 情最悲。


时光如梭,弹指即过, 转眼就是九月, 这一入了秋季, 接连下了几场秋雨, 便一日比一 日凉。


轻轻的雨声, 打在窗外的树叶上, 一阵沙沙作响, 宽大的芭蕉叶子在风中不时地飘摇着, 那阳台外就是小西洋式花园, 草坪一直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花架子上摆放着几样菊花, 却 也开得繁华似锦。


林杭景睡的很浅, 天刚蒙蒙亮, 她就被那细细簌簌的雨声吵醒,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胃胀 的难受, 一阵阵气闷, 她穿着软软的拖鞋, 打开阳台上的百叶门, 走到沙发前坐下, 沙发一 侧的桌子上放着一盘子洗的干干净净的葡萄, 一颗颗莹润多水, 林杭景也不知怎么的, 摘了 一颗放在口里, 只觉得好吃,便一颗接着一颗地吃下去。


早上九点左右的时候,云艺端了早餐进来,看林杭景醒着,笑道:“林姑娘醒了, 夜里 下了场雨, 可觉得凉?”


林杭景摇摇头, 看着云艺身后跟着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也穿着下人的衣服, 倒 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她也不说话, 只默默地从盘子里拿了一串葡萄给那小女孩, 那小女孩 犹豫地看了看云艺, 云艺笑道:“秀儿好福气, 林姑娘赏的,还不快接着。”


那小女孩秀儿便接过了葡萄, 迫不及待地摘了一颗放在嘴里,才咬下去, 却把脸一皱, 脱口道:“好酸。”云艺一怔,忙尝了一颗,眉头也皱了起来,道:“那些个婆子,定是为了 克扣几个钱喝酒, 把个水果买成这个样子。”她满脸陪笑地对林杭景道:“这葡萄不好, 我去 给姑娘换一盘。”


“不用了。”林杭景默默看着百叶窗外的风雨, 低声说道,“用不着这样。”


云艺打了个愣, 也不说什么, 只把早餐放下, 拉着秀儿退了下去, 那早餐盘子上摆放这 些细粥小菜, 另有一碗加冰糖的炖蛋, 炖得嫩嫩的, 林杭景闻到了那炖蛋甜腻腻的味道, 陡 然间一阵恶心反胃, 几乎要呕出来,她慌捂了嘴别过头去,却一眼扫到了圆形雕花梳妆台, 那明亮的梳妆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此刻的她, 她缓缓地将捂住嘴唇的手放下, 只呆呆地看着那 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瞳里浮现出一片惊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