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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1

作者:灵希 返回目录

扶桑军对北新城的这一场试探性突袭轰炸, 最终目标就是大帅府, 就是要给不肯听从国 联安排, 执意要顽强抵抗的颖军主帅萧北辰一个厉害看看, 逼迫萧北辰在由国联一手安排的 停战协定上签字,已达到扶桑妄图垄断北方二十四省铁路修建权的目的。


萧北辰一方面被南面中央政府拖住, 不能轻易与扶桑军正面对峙, 更兼国联施压,只能 先咬牙忍耐, 然而这一场轰炸, 颖军防空部队防护薄弱, 临阵怯敌却是难辞其咎, 防空卫戍 司令罗应等一批官员被撤职查办,紧接着又是轰炸过后的一系列善后的安排部署, 重新确保 了北新城空防的万无一失, 再不会给扶桑人第二次突袭的机会, 萧北辰在北大营内直忙到深 夜, 才带着林杭景回到了花汀州。


大雨直下到深夜也没有停, 花汀州的花园里, 芭蕉叶子被雨滴打得噼哩啪啦作响, 淡淡 的夜色还有风声被关在阳台的百叶门外面, 主卧室里是温暖如春的气息, 只是放在地面上的 景泰蓝方樽里空荡荡的,透着些许寂寥。


萧北辰坐在沙发上, 与林杭景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 略微低着头, 聚精会神地用纱布给 林杭景包扎好手腕上的擦伤, 他眉毛浓黑, 却无声地蹙着, 待得将纱布细细地系好, 却也是 略垂了眼眸, 默默地松开手去。


林杭景看他凝重的样子,便轻声道:“本就没受什么伤,你看你,给我包得这么严实。”


萧北辰看看林杭景, 也没说什么, 茶几上摆放着水果盘, 上面放着几个梨, 他拿起水果 刀削梨, 梨皮一圈圈地从他的手指间落下来, 转眼间那一个梨已经削好, 就听得门响, 是云 艺端了茶进来,


萧北辰已经把削好的梨递到了她的面前,林杭景道:“这样大的一个梨, 我可吃不下。” 萧北辰便道: “那就一人一半吧。”他把梨放在碟子上,拿着刀往下切,却听林杭景忽地道: “别切。”萧北辰着梨的手无声地停留在半空中, 她看看他, 半晌, 方默默道:“我不爱吃这 个。”


一旁倒好茶的云艺看二人的形景,忙道:“三少爷这竟是粗心了,哪有分梨吃的?少夫 人这是怕跟你分离呢。”她话说到这里, 也就可以了,便识相地退出房去, 那主卧室里便是 一片寂静, 只有他们两个人坐着, 百叶窗外海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萧北辰把梨放在一旁的碟 子上, 这样的沉默时间久了便成了一种异样的尴尬和难过,林杭景转头看着方樽, 忽地轻声 道:“应该插些花在里面才好看。”


萧北辰道:“过会儿雨停了,就让云艺安排人去园子里采些花来。”


林杭景道:“那就采些丝石竹来好不好? ”


萧北辰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她说一句, 他就那么跟上一句, 语气竟是有些淡淡的, 林杭景再找不到什么话头, 终于 也是默了下来, 他竟也不多说什么, 却站了起来, 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这段时间你就 留在花汀州,如今外面的局势太乱,你又……身份特殊……”


杭景看着他的背影, 道:“我明白,我不给你添麻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算是回答, 又道:“你好好歇着, 我这就走了。” 林杭景看了他的背 影一眼, 便缓缓地转过头来,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瞳里一片安静地光芒, 凝视着那红木茶几, 轻声道:“你不要难过。”


萧北辰的背影顿了顿, 他也不回头, 只是那样僵硬地站着, 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道:“好。”


茶几上是云艺刚刚沏好的茶, 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林杭景双手捧了那杯茶, 手指也变得 暖暖的, 门的响声传来, 是他走了出去, 林杭景转过头来, 那扇关起来的门便如他的背影一 样,透着冷淡的气息。


林杭景垂下眼眸,默默地把那一杯茶放回到了茶几上去。


这一年的秋季雨水极多, 到了十一月, 天气愈加的阴冷起来, 林杭景本就睡少眠浅, 几 乎是每天早上醒来, 都会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寂静的房间里来, 这雨竟不知道要下 到什么时候去, 眼看着园子里花叶凋零, 正是一幅金井梧桐秋叶黄, 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 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的景象了。


云艺敲了门, 端了早点进来, 看林杭景披着衣裳站在那百叶窗旁,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那百叶窗也是虚掩的,云艺忙道:“三少夫人,这外面风大雨冷,快把窗户关上吧,回头生 了病可怎么好?”


林杭景回过头来,看是云艺, 微笑道:“我不过是看看风景,哪里就病了。”


云艺便道:“前几日晚上还发烧呢,这里的风景到底是有什么好看的,少夫人这样日日


看, 夜夜看,也不觉得烦。”她走过来, 也学着林杭景的样儿往外看看, 林杭景刚要阻拦, 就听得云艺忽地“噗嗤”一笑,道:“唉呀,这可是我错了, 冤枉了三少夫人,这哪里就看 到园子里的景色了, 这竟是一眼就看到花汀州大门那里去了,三少夫人这是等谁呢? ”


林杭景却不笑,只默默地垂了眼眸,道:“你不要乱说, 我谁也没等。”


云艺忙收了笑容, 想起萧北辰自那一日离开后, 这都将近一个月了也没见回来, 她不好 意思再把话往这上面引,便道:“三少夫人,在这站着怪累得,风又凉,咱们到那边吃早点 去。”


林杭景摇摇头, 轻笑道:“我现在不想吃什么, 倒是早上起得太早了, 现在只是乏得很, 我到那沙发上坐会儿。”她这样说着,已经走到沙发前坐下,云艺忙拿了个毯子过来给林杭 景盖上, 又摸摸林杭景的额头, 竟是有些热, 吃惊道:“三少夫人, 你这可是有点发烧。”林 杭景笑道:“我没什么,刚吃了药了,你不用担心。”


云艺忙道:“吃了药怎么还能不吃东西, 我去厨房里看有没有什么清淡的,少夫人先歇 歇。”她给林杭景把毯子掖好了,转身走出房去, 连林杭景叫了她一声“云姐, 帮我拿张报 纸……”也没听见, 下了楼直奔走廊后面的厨房, 还没走进去, 就听得厨房里传来新来的丫 头小寒的声音, 竟含着几分嘲意的,“可惜三少夫人那样的花容月貌了, 竟是留不住三少爷。”


接声的便是在厨房里打杂的于妈妈, 道: “小寒, 你才来多久,就敢这样胡说, 三少夫 人那样好的模样……”小寒吃吃地笑起来,道:“老妈妈,你这竟是没有听过戏了,长得再 好又怎样, 这秋扇见捐的事儿可是常有的, 我看三少夫人冷冷清清, 也是个没手段的, 要是 我啊……”她那样的话还没说完, 就见云艺已经走进来, 慌闭了嘴, 只做出没事的样子退到


一旁去。


云艺却走上来,二话不说扬起手来照着小寒的脸就是一个耳刮子, 小寒被打了个怔愣, 就听云艺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在这里乱嚼舌头, 这副德性还想着攀高枝当凤凰 呢, 且不说三少爷对三少夫人那份心咱们大伙都明明白白的,就算是三少爷将来真要找个姨 娘, 也轮不到你这个次序上去,这会儿你趁早死了心,干干净净地做点人事吧。”


小寒被云艺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 脸一下就涨红了,却也不是个善茬,当即回道: “我是没长个好德行, 哪比得上云姐, 云姐如今给我们论什么次序, 早听说云姐是大帅府里 的七姨娘一手带出来的,这样高的次序不过也想当个姨太太,真是好大的志向呢。”


云艺冷瞧了小寒一眼,“没教养的东西, 这里也是你吵得? 我若与你计较还真是掉了身


价, 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离了这儿!别再让我看见。”


小寒破釜沉舟, 倒也不惧了,反而大声喊了起来,吵闹道: “我既然敢说,就不怕走, 还是提醒云姐一句, 连少夫人那模样的三少爷都能弃了, 这秋扇见捐的事儿有一次就有两次, 云姐自求多福吧,免得将来……”


她这样的放肆, 云艺又岂容她说完,当场又一个耳刮子甩了上去,怒道:“你马上给我 滚!再敢多说一句, 我叫侍卫室的人来叉了你出去!”


云艺端了碗粳米粥推门进了主卧室, 房内还是静悄悄, 茶几上放着张报纸, 也还是叠着, 并没有打开, 林杭景盖着毯子半靠在沙发上,云艺放下粥, 走上前来对林杭景道:“三少夫 人,我端了粥来,你喝两口吧。”


林杭景看看那放在桌子上的粳米粥, 轻声道:“我这会儿还不想吃。” 云艺劝道:“不管怎样, 好歹吃点吧,你这还病着……”


林杭景只是摇头, 看看云艺,默默地把眼眸垂下来, 道:“不然你放在那里,我等会儿 再吃。”云艺见林杭景的眼圈竟是红的, 眼睛里隐隐泛着泪光, 心中不由地一惊, 道:“少夫 人,你这是……”


林杭景道:“我没什么,只是头昏得慌, 你出去吧。”


云艺实在说不得什么,无奈便走了出去,林杭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她本就有些发烧, 这会儿烧得更厉害起来, 两腮都透着红晕, 眼里还是透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扇子般的长睫毛 越发地黑起来, 鬓角微微凌乱, 有着两缕发丝柔柔地垂下来, 整个人只呆呆地看着景泰蓝方 樽插着的那几株丝石竹,出了神,良久,竟是默默地笑一笑, 轻声道:“原来是……秋扇见 捐……若真是这样, 倒也好。”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 种种思绪全都涌过来, 过往的种种便是历历在目, 那么漫长的 岁月, 她竟清楚地记得每一点每一滴, 只忘不了那一瞬, 在大帅府爆炸的那一瞬, 他将她紧 紧抱在怀里,还有那一句“我只剩下你!”


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在乎!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 种种思绪全都乱了套了, 与他过往的种种便是历历在目, 那么 漫长的岁月,她竟清楚地记得每一点每一滴,此时此刻,只要一想起他, 心口就跳得厉害, 连她自己竟都控制不住, 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更是慌了神地手足无措, 患得患失, 他现在这样的艰难, 她更是放心不下, 她又想起了孩子南归, 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孩子,心 中便是隐隐作痛,就更急了起来,恨不得此刻生了翅膀奔去了美国,这样纷乱嘈杂的心境, 恰恰是剪不断,理还乱……


“嘭”的一声, 阳台上的百叶窗被风一下子吹开来, 外面风雨连连,洁白的纱幕随着 风乱飞, 雨水全都斜扫进来, 主卧室里温度骤低, 林杭景怔怔地坐在沙发上, 一味地胡思乱 想, 人仿佛是僵住了一般, 心里面绞得不成样子, 柔肠百结, 整个人便如失魂落魄, 任由那 百叶窗大开着,风雨刺骨,她却感知不到了……


深夜时分, 花汀州别墅内, 侍卫室第二处主任陈登平已经躺下休息了, 就听得一阵急促 地敲门声,女人焦急的声音也跟着传进来,“陈主任, 陈主任,我是云艺,少夫人不好了, 快点找医生啊!”


陈登平一听这话, 忙从床上起来, 捡了件衣服随便穿上, 忙忙地来开门, 见云艺脸都吓 白了,站在门外只是发抖, 一见陈登平,就惶惶地说道:“我……刚上楼去,才看到少夫人 烧得厉害, 人都昏过去了,陈主任快……”


陈登平见云艺那样简直就是吓坏了, 说个话也说不清楚, 也顾不得再听下去, 忙忙地朝 着走廊对面的值班室走去, 一推开门就直接喊道:“快,你们几个, 赶紧开车去把陆医官接 来!”


萧北辰前往西线新平岛视察军务驻防, 一去就是两三天, 这一日晚上才刚刚回到北大营 的驻军指挥部内, 余白老先生咬着个烟斗, 正与几个指挥部的机要秘书等在办公室内, 见办 公室的门一开, 萧北辰快步走进来, 身上披的雨衣兀自往下流着冰凉的雨水, 他将雨衣脱下, 随手扔给后面的侍卫长唐起安,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秘书长孔祖清冷然道:“你马上去拟一份 电报给楚文甫, 告诉那个老东西, 我颖军的枪口永远是对着扶桑人的, 他要想与扶桑人议和, 又想让我颖军易帜中央, 那是痴人说梦!”


余白老先生咬着个烟斗,都没火了,还在那里吧嗒吧嗒,“三少何必这样急,在这样的 关口上,与南面中央政府翻脸,总是不太好。”


萧北辰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道:“余老先生, 您是不知道, 秉承国联和平之宗旨, 力避与扶桑人冲突, 悉听他便, 这样的话竟是从南面派来的使者口中说出来的, 我没当场毙 了他,就已经是给了楚文甫十足十的面子!”


余白怔住, 脸色也渐渐地不好看了,半晌才道:“好一个乱臣贼子!”


萧北辰的目光深冷,决然道:“如此看来,楚文甫推翻南北联合协议之日不远了, 但我 萧北辰身披国仇家恨两重孝, 与扶桑人之仇不共戴天, 必是要你死我活一战! 哪怕是最后粉 身碎骨,那也是玉碎成仁, 死得其所!”


他那几句话说得极其斩钉截铁, 掷地有声, 余白老先生缓缓地放下烟斗, 却也不知道该 说些什么, 看看站在窗前的萧北辰, 见他固执的面孔上透着冰霜般的冷然戾气, 余白握着烟 斗的手一颤, 心底竟是骤然一寒, 只觉得那窗外浓浓的夜色如墨一般泼溅上来, 似是将萧北 辰整个人都染进去, 陷进去……竟不知到底是何人, 才能将他拉出来……


郭绍伦一直看着余白和几个秘书出了办公室, 知道办公室内就剩下萧北辰一个人了, 忙 走过去敲敲门, 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见萧北辰躺在沙发上歇息, 知道他走进来, 只是闭着 眼睛,满脸的疲惫之色,郭绍伦略微犹豫了下, 萧北辰闭着眼睛问道:“什么事?”


郭绍伦想了想, 还是道:“报告总司令, 前几日花汀州的二处主任陈登平打电话来,说 少夫人病得厉害。”


萧北辰睁开眼睛, 却不说话,郭绍伦忙道:“总司令不在的这几天, 我每日都打电话过 去问,说是现在病情已经稍稍好转了, 但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


萧北辰的目光放空地朝上看着, 听着郭绍伦说完, 沉默了许久, 方才淡淡地说道:“好, 我知道了, 你出去吧。”


郭绍伦一怔, 看看萧北辰居然又闭上了眼睛, 竟是要睡觉的模样, 他迟疑地站了片刻才 走出去,关上那办公室的门,还是怔怔地,转头对门口站岗的一个卫戍道:“你! 打我一巴 掌,看我是不是做梦。”


那卫戍只是个小兵, 冷不丁接到这样一个命令, 当场傻住,脱口道:“郭爷, 这我可不


敢,干脆你赏我一巴掌,我告诉你是不是做梦!”


时至半夜, 指挥部外面还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正是郭绍伦当值的时间, 他坐在灯下看了 几页报纸, 报纸上尽是些索然无趣的内容, 便扔了报纸站起来, 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那水门 汀地面上, 正出神间,忽听得办公室内传来萧北辰的一声,“郭绍伦。”


郭绍伦听得这一声, 忙推门走进去, 就见萧北辰坐在沙发上, 眼神竟是有点恍惚的, 便 是刚刚醒来的模样, 一见郭绍伦走进来,就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哭,你听见没有? ”


郭绍伦怔道:“哪里有人哭?”


萧北辰的目光仍是恍惚的, 却也不问什么, 只是呼吸略微有些紊乱, 转头看对面的落地 钟,已经是半夜两点多,那窗外依旧是风雨声不断, 他忽地急促说道:“现在回花汀州去。”


林杭景体质本就孱弱, 这一病更是来势汹汹, 险些转为肺炎, 云艺吓得要命, 带着下人 整日里悉心照顾着, 陆医官便直接住在了花汀州,每日里量体温,听脉, 不敢有丝毫怠慢, 过了三四日,林杭景病情才见好转,人也慢慢的清醒过来了, 这一天夜里又稍稍地有些烧, 陆医官也不敢睡,在主卧室外的小套房里看护着, 林杭景额头发着热,迷迷糊糊地睡不着, 就听得小套房外传来陆医官压低的声音:“总司令到了?”


接着便是云艺的声音,略带了些喜气的,“到了到了,定是回来看少夫人的, 车才开进 来,估计马上就进来了,少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一会儿可得往好了说……”


接下来的话也就听不清楚了,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 略有些暗, 她昏昏地躺在床上,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要进来了, 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抽紧, 竟不敢闭上了眼睛, 生怕 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 错过和他见上一面, 只在那微睁了眼睛, 硬撑着气喘心跳, 便要等他 进来。


秋日的雨夜阴冷潮湿。


萧北辰一路赶到了花汀州, 却在走进大厅的那一刻, 脚步慢了下来, 那大厅内的灯光是 雪亮的, 脚下地地毯绵软极了, 踩上去半点声音都没有, 楼梯的一侧是乳白色的花架子, 架 子上的花瓶内插着重瓣雪芙蓉。


萧北辰在楼梯前缓缓地站住。


她就在楼上。


他却站在原地, 默默地看着那几株芙蓉, 目光透着复杂深邃的光, 木芙蓉洁白的花瓣透 着一圈圈温暖的光晕, 一如她唇角扬起时, 那一抹微微的笑容, 柔美的令人眷恋, 便仿佛是 拼命地想要逃避什么, 他略微低了头, 眼眸亦垂下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 心却一下一下地跳 得更加厉害起来。


郭绍伦带着几个侍卫官去了侍从室, 还没将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换下去, 就听得外面有侍 卫道:“郭副官, 总司令要走了。”郭绍伦脱口一句,“怎么才刚到就走。”也顾不得换衣服了, 忙奔了出去, 一抬头见萧北辰连楼都没上, 只快步直往花汀州的大门外走, 就听大门外的岗 哨啪地一声立正行礼,萧北辰已经一声不吭地冲到夜雨里去了, 郭绍伦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忙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拿过雨衣跟上去。


那雨下得极大, 萧北辰又走得急, 郭绍伦一路跑出了船厅, 才跟上了萧北辰, 萧北辰是 站在那里, 船厅的一侧种着一颗桂树, 在这样的雨水中, 脆弱的桂花瓣被雨水冲泡着, 早已 经散落了一地。


萧北辰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


郭绍伦赶上一步,将雨衣披在了萧北辰的身上, 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总司令, 你这


是何苦? ”萧北辰的浑身已经透湿, 军帽下的眼眸黑如点漆, 心跳得越来越快, 竟是这样的 难以割舍,四周都是哗哗的雨声,他心底一片刺痛, 哑着声音道: “……我真怕见到她……


只要一见到她,我便舍不得死。”


郭绍伦吃惊道:“总司令? ”


萧北辰把手一扬, 止住了郭绍伦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却依旧笔直地站在桂树下, 看着那 洁白的花瓣在雨中纷飞, 最终零落成泥, 荷叶绿的雨衣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的响,他的目光 一如天边最后一颗寒星,孤寂无声。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


那倾盆大雨直浇下来,夜色愈加的浓重,天地间仿佛是连成了一线,雨水打在人身上, 便冷到了骨子里去。


陆医官带着几个护士还在小套间里守着, 就见门一推, 云艺面色十分奇怪地走进来, 与 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陆医官便笑道:“这是怎么了? 总司令训了你了?”


云艺倒有些吞吐,压低了声音道: “我倒也想问到底是怎么了, 三少爷竟然走了。”


陆医官一怔, “怎么就走了?”


云艺道: “我也不知道,许是回来取个什么东西,一句话也没说,打了个转就走了,我 本以为三少爷要上楼的,这连茶都泡好了……”


一个小护士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真是见过狠心的, 却从没见过总司令这样狠心的, 可 怜少夫人病成这样, 萧总司令的心竟是石头做的……”


大家都这样说着, 忽听得主卧室内传来一阵咳声, 云艺和陆医官都是一怔, 忙一前一后 地走进去, 云艺一看林杭景蜷在被子里, 捂着嘴唇, 咳得十分厉害, 两腮都红了起来, 慌连 声道:“少夫人, 你可别吓我, 陆医官, 你快来看看……”谁知林杭景慢慢地摆摆手,说话 也是有些吃力的,道:“我没什么,刚才喘得急了……才这样……”


云艺看林杭景那样,担心得不行,护士就来测体温, 就见林杭景静静地躺在那里, 虚弱 地笑一笑, 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真没事儿。”她这样说着,竟是从床上支撑着坐了起来, 云艺忙去扶着她, 拿着软枕垫在她身后, 林杭景脸色竟是好了点, 看着眼前几个人, 慢慢地 说道:“劳烦你们这样照顾我, 我好多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陆医官看林杭景确实没什么事儿的模样, 才带着几个护士出了主卧室, 云艺替林杭景掖 掖被角, 看杭景的脸都瘦了一圈, 下巴更是尖尖的, 面色憔悴苍白, 连她都不忍心, 道:“少 夫人,你看你这瘦的……”


杭景靠在床上, 温和地笑一笑, 轻声道:“瘦些也没什么,也许还精神些呢,云姐,这 阵子难为你这样用心照顾我, 等我以后走了……”


云艺一惊道: “少夫人,你要去哪里? ”


杭景捂着嘴,咳了几声,再抬头看看云艺,微笑道:“我在美国有些亲戚……这阵子他 事儿多,我不给他添麻烦,等过了这阵子,我自然是要离开的,”她停了停,又看看云艺, 目光玉石般温温静静,道:“我是个连自己都顾不了的,你这样聪明,定能照顾好他,我以 后就不回来了, 这少夫人的位置就给你……”


云艺一听这话, 脸都吓白了, 慌道:“三少夫人,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怎么敢……我……” 她吓得话都说不清楚,杭景微笑道:“你别慌,这都是我的错, 竟吓着了你, 那以后这话我 不说了。”


云艺见她虽然声音安静, 但眉宇间的神态却是很坚定的, 实在没法, 只好先应对着, 才 退了出去, 林杭景看她走了, 她自己又连着咳了几声, 胸口实在难受, 便从床上起来, 披了 件月白色的长衣, 走到书桌前, 见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 她的书法是极好的, 这会儿也睡不 着, 便自己打开墨盒子, 把宣纸铺在桌面上, 慢慢地写下去, 才刚刚写完, 就觉得头晕眼花,


心跳气喘, 便放下笔,将写好的宣纸用玉石镇纸压住。


房间里安静极了, 百叶窗外的雨渐渐地停了, 只剩下残雨从屋檐、花叶间滑落, 一片噼 哩啪啦之声, 眼看着东方露出了曙色,照的百叶窗上都发了白,这一夜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 过去了。


林杭景一夜未眠, 默默地站在百叶窗前听了一夜的雨, 摸着面颊滚烫, 便默默地转过头 来看看镜子,只见得面颊烧得红似桃花, 睫毛乌黑, 一双眼眸里那一份清致却如冰雪一般,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咳几声,唇角静静地泛起一抹笑容, 只轻声说了一句,“……这样 也好……”


转眼就过了三个月, 连着下了几场小雪, 眼看着新年都过完了, 萧北辰也没回来, 林杭 景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只是偶尔会犯咳疾, 但也并无大碍, 人却日渐的消瘦, 她平日 里也不说什么话, 只留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看书, 一看就是一整夜, 时常是直接靠在沙发上 就睡着了。


北新城的冬天本就很冷, 到了夜里, 天气越发地寒起来, 月色照下来, 映照着满地的雪, 一片冷浸浸的白, 花汀州里的热水汀烧得很旺, 却是一片暖洋洋的, 这一日夜里, 主卧室里 还亮着灯, 云艺悄悄地走进房间来, 果然看杭景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 她便蹑手蹑脚地拿了 毯子来给杭景盖, 杭景孤零零地睡着沙发上, 竟是瘦怯怯的可怜, 一手还握着书, 呼吸很轻, 眼睛下面便是隐隐地一片疲惫的青色, 云艺看她那样, 心中老大不忍, 差点掉下眼泪来, 照 顾好了杭景, 才退出去, 轻轻地掩上门, 预备着一会再上来看看, 才走下了楼梯, 就听得门 外的岗哨一声“立正!”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云艺一听就知道是萧北辰回来, 一抬头就见萧北辰披着件黑色军氅从门外走进来,身后便是副官郭绍伦和警卫连的人。


云艺迎上去,叫了一声,“三少爷。”


萧北辰黑色的军氅上还落着些薄薄的雪花, 他也没说什么, 转身就往书房走, 云艺忍不 住道:“三少爷,少夫人这几日整夜整夜的看书,眼睛都熬红了。”


萧北辰的背影无声地一顿, 却没回头, 说道:“那就劳烦云姐多照顾照顾她,让她早点 睡,她身体又弱……”


云艺索性道:“我们是劝不住少夫人,谁都知道少夫人这样一直不睡,竟是要等人的, 到底要等什么人,三少爷更是清楚,如今三少爷这样狠心,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算个什么, 何必跟着着急呢。”


那一席话说得干脆利落, 萧北辰转过头来, 只淡淡地看了云艺一眼, 雪亮的目光让云艺 略微忐忑, 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他却已经把视线移开, 抬起头来往楼上看看, 目光深邃如星 辰, 默了片刻, 将系在颈间的军氅扣子解开, 往下一掀, 云艺忙伸手来接住, 萧北辰也不说 什么,抬脚上了楼。


侍卫室二处主任陈登平正在侍卫室里和几个刚换岗回来的卫戍说话, 一转眼就看副官郭 绍伦走进来,忙站了起来, 道:“总司令到了?”郭绍伦掸了掸衣服上的雪花, 应了一声, 道:“上了楼了。”陈登平心领神会, 挥手示意那几个卫戍出去, 才坐下来将桌案上刚沏好的 功夫茶端了一盏给郭绍伦, 郭绍伦渴极了,接过来那茶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饮而尽,道: “陈主任,借你办公室用用,我眯上一觉,明儿一大早还要去火车站接人。”陈登平接回茶 盏,道:“到底是什么人?还要郭副官出马。”


郭绍伦把外套和武装带都挂在了门旁的衣架上, 道:“自然是大人物。”回转身坐到陈登 平的面前来, 看着陈登平沏茶, 那茶香袅袅地漾满了整个侍卫室, 郭绍伦默了片刻, 方才缓 缓道:“陈主任,西线准备开战了! 看情形就在这几日。”


陈登平沏茶的动作一僵, 热水便溢出了茶盏, 脱口道:“这么快?!”郭绍伦的目光停留


在那桌案上的水渍上,淡淡地道:“南面中央政府只做缩头乌龟,一味苟安,如今扶桑人把 大部分的兵力都投入到了西线, 对江北二十四省虎视眈眈, 妄图一举侵吞, 西线战事, 一触 即发,这半个月总司令将江北的颖军做了全面部署, 毫无退让之意,”他顿了顿, 抬起头来 看看陈登平,道:“看总司令的决心,颖军和扶桑军定是要决一死战了!”


主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依稀透出点光亮, 柔柔地泻在走廊里红色的地毯上, 地毯上织着的踏雪寻梅的大花样越发地清晰起来, 萧北辰却只站在门外, 从银质烟盒里取出 一根烟来咬在嘴里, 按下打火机, 那突然跃起的一道小小的火苗映亮了他乌黑的眼瞳, 紧接 着, 眼前便升起了袅袅白色烟雾, 他低着头将那支烟吸到一半, 呼吸居然不自禁地急促起来, 这样的心慌意乱让他随手便将剩下的半支烟丢到了一旁的盆栽里去, 还是伸手去推那扇虚掩 的门,四下寂静,他一步步地走进去, 那地毯极厚, 踏上去绵软无声。


粉红色宫纱灯罩散出柔柔的光芒来, 玻璃书格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本书, 宝蓝丝 绒沙发旁的花架上摆放着一只元钧窑花口瓶, 里面随意插着几只粉梅, 主卧室里, 便有着一 股淡淡的梅香,温软清雅。


他走到沙发前,默默地站住。


林杭景头枕着软枕, 盖着暖暖的毯子, 安静地蜷在丝绒沙发上睡觉,黑发如云般倾泻下 来, 乌黑的眼睫毛齐刷刷地贴伏在雪白的肌肤上, 似乎是隐约听到了些声音, 她的嘴唇轻轻 一动, 便模糊地低声叫了一句,“……云姐……给我杯水喝,我口渴得很……”


那低微的一声让萧北辰如梦初醒, 忙转身去一旁的茶几上倒水, 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竟 然弄得茶几上水迹斑斑, 才将那一杯水倒完, 转身端水到了林杭景的面前, 俯下身去喂她水, 林杭景睡的迷迷糊糊, 微闭着眼睛就着送到唇边的杯子喝了几口, 才略略有些清醒, 忽觉得 鼻息间竟是淡淡的烟草气息, 她本还半睡半醒, 这会儿心却陡然就是一跳, 慌地睁开眼睛, 只见萧北辰就在自己面前,那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依旧英挺如昔。


林杭景这样乍一见到他, 如此的猝不及防, 刹那间心跳便如擂鼓一般, 竟被那一口水呛 到,慌捂着嘴低下头去, 就是一阵咳嗽,萧北辰扶着她, 禁不住道:“你这是急什么? 看把 自己难受成这个样子。”


林杭景连着咳了几声, 才觉得好些, 那目光也渐渐地宁静下来, 听得他说话, 抬起头来 看了萧北辰一眼, 半晌静静地推了他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轻声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了?吃了晚饭没?”


萧北辰只是默默地, 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见她穿着一件粉色丝质睡衣,睡衣很长, 软软垂下来, 她果然瘦了很多, 下巴很尖, 却衬的那双眼睛越发地大了起来, 眼波盈盈澄澈, 如云一般温软。


林杭景看他不说话, 便微微一笑道:“我叫云艺去端晚餐来。”转身便要走出去, 萧北辰 伸手来握住她的手, 道:“不用了。”他的手心一片暖热, 她的手指却是凉的, 他略蹙了蹙眉 头,忍不住道:“你看你这手, 冰成这样,好好的怎么不去睡? ”


他语气多了一点点责备的意味了,林杭景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静静地笑道:“本 是想坐在这里看会儿书的,不成想就睡着了,以后我不这样就是了。”


她那样的平静与其说是温和, 倒不如说是刻意的推拒与生疏, 这样的感觉却让萧北辰心 里一阵阵发堵, 更是一阵心慌气短, 末了, 只把头转过去, 看着书桌的玉石镇纸下压着一页 写了字宣纸,正是她的笔迹, 他拿起来看,见上面写的是, “裁为合欢扇, 团团似月明, 出入君怀袖, 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 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 恩情中道绝。”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颤。


林杭景才抬起头来, 看着他竟拿着那页纸在看, 便是一慌, 忙道:“这个你不能看。”连 走了几步上来从他的手里拿那页宣纸, 他却略侧了身, 仍拿着那页纸, 低声道:“以后不要


再写这样的傻话。”


林杭景的目光一顿, 看了看他,轻声道:“这怎么又是傻话了? ”


“这当然是傻话!”他回过头来看她,心都被她狠狠地揪起来了,没来由地便是一阵愤 怒,只一字一字地道:“林杭景,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你清清楚楚,你说我秋扇见捐, 你这竟是故意来剜我的心了!”


他那话说得坚定, 深邃的眼眸里透着幽深的光, 林杭景抬着头, 怔怔地看了看他棱角分 明的面孔片刻, 便是柔肠百结,眼眶微微泛红,道:“依你的说法, 这竟又是我的错了,我 也不知道这是谁在剜谁的心, 剜心是个什么滋味, 如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她欲言又 止, 眼圈已经红了, 只静静地把头转过去, 萧北辰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她洁白的面容上, 她 的侧脸如雪山上宁静的水, 透着最纯净的美, 他呼吸一窒, 胸口便一阵阵针扎般的疼, 那样 一种不舍的感情激荡成狂, 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消磨殆尽。


林杭景看着他的手里还拿着那页纸, 脸色却是不太好的样子,便轻声道:“这原本就是 我胡乱写的,你若不喜欢, 撕了也就是了,若再因为这个吵上两句, 那还真是没趣。” 他只 站在那里不说话, 林杭景走上前来从他的手里抽那页宣纸, 谁知手腕就是一紧, 他已经抓住 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握住。


杭景心便一颤, 抬起头来便见到他黑曜石般灿亮的眼睛, 更是深邃如夜一般, 她心中狂 跳, 硬要去抽自己的手, 却不料他一下子就松了手, 她猝不及防, 身体朝后仰, 他的手臂早 就伸过来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 低头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辗转反侧, 滚烫浓烈的吻, 就仿佛 是生怕她出口拒绝一样, 他放任地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唇, 不给她机会出声, 这样他就可以 肆无忌惮的吻下去, 近乎于贪婪地汲取那唇齿相依间的每一份美好, 她被他几乎是揉碎了一 般用地抱在怀里, 整颗心都窒息般地抽紧, 只能伸出手去抓紧了他戎装的袖角, 他夺走了她 周围所有的空气,到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要因为无法呼吸而晕过去了。


他却在这个时候放开了她。


林杭景如蒙大赦, 连吸几口气, 待那阵头晕目眩稍稍过去, 她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在 怀里, 慌地抬起头来, 却正对上他火炭般灼热的的目光, 她只羞得整张脸顿时火烫起来, 忙 别过头去, 那柔美的侧脸鲜妍如桃花一般, 恰恰是那样的柔美让他整整癫狂了半生, 萧北辰 略一垂眼眸, 一把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杭景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低叫了一声, 那乌黑 的长发如流云般从他的手臂间垂泻下来, 便如一个才温暖起来的梦一般, 一切都不再真实, 那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锦被上有着软软地香气, 摄人魂魄地浸入他们的呼吸中去。


爆发的情欲便好像是可以焚毁一切的烈火,他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四肢百 骸都仿佛是要被这一场火焰烧着, 那样仿佛是要把对方的生命都彻底交融在一起的满足让他 疯狂了, 她再也承受不住, 颤抖着伸手去推他,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低头吻在她纷乱汗湿 的鬓角, 贴伏在她的耳边, 沙哑着声音道: “……杭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那样的低喃便好似敲打在百叶窗上的簌簌雪花, 即便是万般不舍, 却总要逝去, 透着无 可奈何的温柔与依恋, 而插在元钧窑花口瓶里的那几只粉梅, 清致脱俗, 却仿佛是因为得到 了最精心的护佑,即便是在飘雪的冬日,依然绽放得如此之好。


第二日大雪才歇, 从百叶窗外透进来的光芒明晃晃的刺眼, 林杭景刚刚睡醒, 才从床上 坐起身来, 就见床的另一侧空空的, 她微微一怔, 伸手在那锦被上一摸, 触手便是一片冰冷, 他竟是早早的就走了, 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云艺的声音传了进来,“少夫人 快起来,楼下有人找你。”


林杭景忙披了长衣去开门, 一开门就见云艺满脸喜气的样子, 对着林杭景道:“少夫人, 郭副官刚从火车站接了两个人回来, 说是林老爷和林太太,这会儿正在小客厅里歇着, 等着少夫人下楼呢。”


那一连串的话便如惊雷一样在杭景的耳旁响起, 杭景的心狂跳起来, 竟然不敢相信云艺 的话, 道: “你说……谁来了?”


云艺笑道: “是林老爷和林太太,少夫人的爹娘到了。”


林杭景的眼里一下就涌出眼泪来, 便好似站都站不稳了, 推开云艺便往楼下奔, 云艺慌 地在后面赶着道:“少夫人, 你慢点, 别摔着。”林杭景也顾不得了, 一路奔下楼去, 一推开 会客室的门, 就见到那一对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她还来不及说话, 只叫了一声,“爹, 娘……” 眼泪早已经成串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而站在会客室里的, 正是被南面中央政府关押长达八年之久的林棠生夫妇。


八年的关押,八年的骨肉离分,林棠生早已经是鬓生华发,携着林太太的手转过头来, 一眼瞅见林杭景, 林棠生的眼睛立时就湿了, 一旁的林太太更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伸出 手来, 哽咽着叫了声,“九儿, 我的孩子……”


林杭景几步奔上去, 扑到林太太的怀里,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便是孩子般地哭泣, 一旁 的林棠生也止不住落泪,伸着手将林太太和杭景都揽到自己的怀里, 颤着声道:“八年…… 八年……我还以为咱们这一家人再没有这样团聚的一天,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我的九 儿……”


就在此刻, 会客厅的门忽然推开, 林杭景含着泪转过头去, 就见副官郭绍伦带着几名侍 卫官站在那里, 在郭绍伦身边就是颖军幕僚余白老先生, 郭绍伦一脸郑重的表情, 对林棠生 恭敬地说道:“林老先生, 车都备好了, 可以走了。”


林棠生点点头,“好, 辛苦你们了。”林杭景却呆住了, 怔怔地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郭绍伦道:“总司令下了令, 即刻送少夫人一家人乘火车到金州,从金州的豫港乘油轮 到美国去。”


林杭景心中忽然一阵微微刺痛,凝看着郭绍伦,道:“这是他下的令?”郭绍伦应了一 声,林杭景道:“他现在在哪? 我要见他。”


郭绍伦看一看林杭景, 为难地说道:“少夫人,这确实是总司令的命令,我们也只是奉 命行事,别的什么我们也不好说。”


林杭景默默地看了郭绍伦片刻, 那目光清亮的仿佛是能看穿人心一样, 隔了半晌垂下眼 眸,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因新平岛处于扶桑军的控制之下, 林杭景一行人便无法从新平岛的秦港乘油轮, 不得不 绕一个大弯子先乘火车去金州, 再从金州的豫港乘美国油轮“迈阿密”号前往美国, 从北新 到金州, 却要在火车上颠簸三日, 幸好订的是火车特包, 包厢内安逸舒适, 倒也不会太辛苦, 然而第一天夜里, 就从广播里传来颖军与扶桑军在新平岛西线正式开战的消息, 扶桑军为求 速战速决, 发挥空中和地面的综合战力对颖军西线展开全面攻势, 才一开战就采取大规模的 空中轰炸, 坚持“以炸迫降”, 颖军死伤无数, 第一道防线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