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觉得自己现在可能比沈峤青更尴尬,虽然同学们这是在为他说话。
不管是不是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这一次没考过就是没考过。
他气过了，也服输，打算下回再战。
周念装成什么都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罗鑫凑过来,很小声地问：“他不会是抄你的,一不小心抄过头了吧？”
周念真觉得好笑：“我跟他期末考试也不坐在一起啊,你说什么呢？”他略提高了点声音，以恰好能让旁边的人听见又不至于太响的声音说,“这是沈峤青他自己考的,没水份，没问题。”
那，周念本人都这么说了。
别人能说什么？
真的说起来的话,沈峤青期中考就进到了年纪第十，前十名之间差距也没有很大，能考到第一也不算特别不合理。
就是大概都习惯了周念是第一名，仔细想想,到现在各种大考加一起六次,有几回周念赢聂巍也是高过一两分的险胜。
周念不希望自己太注意沈峤青,但又焦躁地静不下心来，一不克制,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飘到沈峤青的身上。
他在注意沈峤青有没有看自己。
他今天一看心情就不好的样子。
老师一散会，让大家各回各家，来借作业的同学就过来围着周念,安慰他：“一次没考好没什么啦。”
周念被噎了下,说：“我没介意这事。”
同学没神经地说：“那你脸色有点不好看哦,总感觉你在生气。”
生气是确实在生气。
不过生气的是沈峤青这只小舔狗居然不来舔他了？他等了又等，沈峤青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这算怎么一回事吗？他可是还好心地帮沈峤青说了话诶！
在校门外就是，以前他要是这样甩下沈峤青就走，沈峤青可不得巴巴地跟上来吗？今天沈峤青居然不追过来求他原谅？！
现在更过分了，只是被他抓到一次在偷看，之后沈峤青就再也没看过他一眼。
周念越是等待越是觉得火大。
他在心里已经把沈峤青套了麻袋痛揍了五六七八遍了。
充满了各种暴力念头。
但一直到放学离开，他们都没有再说上半句话。
周念眼睁睁地看着沈峤青整理好书包低着头匆匆离开，他往人群中一钻，像一滴水落入海中，几个眨眼的工夫，就不知去向了。
高二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揭开序幕。
沈峤青本来就是当下校园里的话题人物，这期末考试的成绩一出来，更是把他拱上了风口浪尖。
但他本人看上去更加沉默寡言了，每天除了上课被抽问时会简明扼要地说一两句话回答问题，基本上就听不见他开口，那张嘴巴跟被胶水黏住了似的。
沈峤青行踪神秘，他每天早上准时踩着点来上课，晚上一放学立即整理书包就走。
从无拖沓，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善意的人猜测说：“他是怕我们问他一些难堪的问题吧，毕竟他现在身上背着家事……”
恶意的人则嘲讽：“不知道他每天在赶什么，赶着去探监吗？但这个点也不能探监了吧？”
其实周念本来都打算慢慢让外界知道他们是朋友关系，不然也不会公开在生日会上邀请沈峤青一起来。
不少人对沈峤青给周念解omega抑制项圈的事还记忆犹新，多多少少私底下怀疑这两人之间是否有暧昧，可这连日下来，见他们毫无交流，关系冰冷，便又觉得迷惑了。
想，可能那次只是大家的错觉罢了。
周念在赌气。
之前是没见到，现在见到了，好，那他等着沈峤青像以前一样摇着尾巴来舔自己，没想到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沈峤青还冷淡至此，你说来气不来气？
凭什么啊？周念想，他以前是从不去计较双方都做过什么。
但假如真的要摊开来说的话，是他从垃圾桶边捡到食不果腹、奄奄一息的沈峤青，是他教会了沈峤青基本的生存技能，是他为沈峤青的学业跟生活劳心戮力，他付出了那么多，也就让沈峤青回报过几个吻而已。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沈峤青莫名其妙消失之前，他们俩还好好的啊，他现在回想起他两次半夜偷跑出去找沈峤青的事还觉得很感动，在那时刻，他甚至觉得他们俩之前的友谊可以一直到地老天荒。
沈峤青这段时日来，到底是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才变成这副模样？
像变了个人，变成周念不认识的人。
要不是因为子不语怪力乱神，他都要怀疑沈峤青是不是被夺舍了。
妈的。
这天。
晚值日。
周念看到沈峤青拿着扫帚去包干区，他主动跟另个同学换了下，也拿着扫帚走了出去。
沈峤青像没看到他，连挥动扫帚的频率都没变一下。
周念走到沈峤青的面前，语气冷淡，开门见山地说：“帮我负责的地方一起扫了。”
沈峤青：“……”点了下头。
周念就站在边上休息，过了一会儿又恶劣地说：“扫快点，就你现在这个速度得扫到何年何月？”
沈峤青立即加快速度，他本来就很会干活，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把落叶垃圾什么都扫得干干净净。
周念继续指挥：“垃圾也归你倒，我不管。”
沈峤青默不作声地把所有活都揽了下来。
周念终于又找回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优越感。
看，沈峤青这不还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吗？就是这舔得也太不主动了吧？
这是干嘛？
周念想起沈峤青对他说的话：“周念，我是没用的狗，你抛弃我吧。”
总不能是因为这个吧？
开学一周后。
班主任宋老师说要给大家排换新座位。
现在班上的学生们基本该分化的都已经分化好了，性格也摸得差不多，她很庆幸自己班上没有omega，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是alpha，其余都是beta，还是比较好管理的。
那种有omega的班可麻烦多了，omega孩子的遭遇一般比较两极分化，要么容易被孤立被欺负，要么就一大堆追求者，搞得大半个班不安生。
调整座位的消息放出去没多久，马上就有学生来找她了。
出乎她意料，竟然是周念。
周念这孩子，性格活泼，讨人喜欢，还总爱跟她讨价还价，也不跟她兜圈子，直言不讳地说：“老师，我想换个同桌，要么，我换走也行。”
宋老师问：“你不是跟罗鑫挺要好的吗？”
周念说：“已经不要好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友情就是这样，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
宋老师不意外，推了推眼镜，说：“那你想换成跟谁同桌呢？”
这个问题还没落地，周念的脑袋里瞬间闪现过沈峤青的身影，却说：“不知道，还没想好，反正我跟谁同学都不会影响我成绩的。”
宋老师：“你没想好就来找我啊？你先想好了再来，记住还得征求同学的愿意。”
于是，周念愁眉不展地往教室走。
门口正有一群男生扎堆在打闹，见周念走近，有人随口一问：“你找老班聊什么去了？”
周念抬起头，看见罗鑫也在，他毫不给面子地直说：“去找老师说想换个同桌。”
他双手插兜地一站，站得很随意，脊背不算笔直，却给人一种孤高之感。
大家通通在他的睨视之下。
周念目光随意地淡淡扫视一圈，问：“你们谁想跟我同桌？”
这群人纷纷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一个个眼底都流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但碍于在公众场合，周念又这样的居高临下，总有种配不上的自卑感。
一时之间，无人敢开口。
周念只停留了半步，方向一转，往教室去，丢一句话在身后：“那你们谁想跟我同桌的话可以再单独来告诉我。”
不到两天的时间，有八个同学来找周念，说想要跟他同桌，其中有六个是alpha，两个是beta，有男有女，有关系本来就跟周念比较好的，也有跟他关系一般般的。
周念都是回一句话：“知道了。”
他暂时没答应邀请他的任何一个同学。
他烦躁地在等待沈峤青来找自己。
可就是等不来。
齐老师又问了他一回。
周念说他马上就想好。
烦了好久周念趁下课，没人注意的时候，做了一件令他自己感到羞耻的事，他偷偷摸摸地在沈峤青的书桌里塞了一张小纸条，写的是：今晚放学老地方见。
周念自我安慰。
他这是有正当理由，必须要见沈峤青，并不算是他低声下气。
就……就当时打破僵局吧。
然后。
放学之后，周念在他们俩的老地方等了一个多小时，没等到沈峤青来。
他平生第一次在他们约会时先到，主动等沈峤青，却被放了鸽子。
今天他为了来见沈峤青还又跟家里撒了谎呢！特地让司机别来接他！
周念痛饮了一罐可乐，把瓶子被踩烂了，一脚踢进了垃圾桶里。
转身走了。
呵呵。
可笑。真可笑。
他缺这条狗吗？搞得好像他上赶着要养狗似的。
第二天一早。
周念去找宋老师，说：“老师，能安排我一个人一桌在教室最后面吗？”
宋老师答应了。
新座位排好。
巧了，沈峤青居然也被排了一个人一桌，但他们一个在靠门边的小组，一个在靠窗的小组，一左一右，正好对称，不远不近地相互呼应似的。
直到这时。
周念才真正感觉到，他的高中生活终于进入了一个与以前大不相同的全新阶段。
-
没了沈峤青这条听话好用的狗，周念现在必须自己去买omega抑制药。
因为连着两次犯错误，现在大哥非常不放心他，担心他又一次阳奉阴违，表示要亲自带他去买药。
在电话里。
周念问：“我要是买了药，以后能不能让我自己骑车上学放学？我不想要司机接送，太不自由了，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
大哥毫不留情地说：“要什么私人时间？你是打算跟哪个alpha去约会？又是姓沈的那小子。”
心窝猝不及防地被捅了一刀。
周念没好气地说：“别提那个白眼狼了。”
“再说了……妈妈都跟我说了——哥你当年根本没比我好到哪去！她说你当年经常换女朋友就算了，你还为了泡妞在凌晨偷偷把家里的车开出去，带女孩子去山上看日出。”
大哥的脸面非常挂不住，抱怨：“妈怎么什么都跟你乱说？”
周念：“我问她了嘛，她就告诉我了。”
这些暂且按下，周尧说：“先不管这些，反正，明天周六，你下午放学，我去接你，顺路带你去药店买omega抑制药，你记得把omega身份卡先带好。”
“啊？”周念为难地说，“要带在身上啊？这要是被同学发现了怎么办？”
大哥说：“你omega抑制药都老是忘记买，也不怕被同学发现，只让你带张omega身份卡你怕什么被发现？要是连一张小小的卡你都藏不好，那我估计你要藏住两年你的omega身份基本不可能。”
激将法这招对周念百试百灵。
他把omega身份卡装在钱包里，钱包装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就贴身带在身上。
不管多热，他都没脱外套，担心了一整天会不会被人发现。
无惊无险。
这一天平安过去了。
周六下午只有两节课，还是自习课，提早到三点半放学。
周念一个人孤零零坐角落，埋头唰唰地写作业，先把会做的题都赶紧做了，大概写了个七八成。
剩了一些难解的大题留着带回家慢慢想，他想，还做不出来的话，明天留着问秦老师，或者群里的其他omega小姐姐。
“叮铃铃。”
下课铃响了。
罗鑫怕他跑了似的，赶紧过来，变戏法一样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周念，你不是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电影吗？这是发布会首映礼的内场票，还能见着明星呢，我们一起去看怎么样？”
说实话，周念心动了一下，但他觉得罗鑫不怀好意，不至于明知是陷阱还往下跳，所以摆正心态，拒绝说：“不去，你找别人陪你去吧。”
班上的人都知道罗鑫跟周念闹掰了，大概也明白是为什么，但也没人奇怪罗鑫对周念的态度。
捧着周念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周念背上书包，正打算走。
恰好他看见沈峤青要离开。
周念一股邪火往太阳穴钻，他停下脚步，站定，回头看了一眼沮丧的罗鑫，忽地说：“这样吧，过几天不是有英语小考吗？你要是能考到140，我就答应跟你去看首映礼。140不算难吧？我可没有为难你啊。”
罗鑫：“？！！！”
说完，周念也没管他是个什么反应，蒙头往门口冲，故意要抢在沈峤青前面走出教室，有意无意地用肩膀撞了沈峤青一下。
门口有人看到了，笑着问：“周念，你干什么？”
当着沈峤青的面，周念呵呵道：“我养了一条狗，最近特别不听话，我打算换一只。”
气死沈峤青！
周念头都没回。
他心里舒畅多了，感觉自己像是不回头看爆炸。
他哼着小歌去门口见来接自己的大哥。
周尧有好一阵子没见周念这样阳光灿烂的了，光是见他眼角眉梢带笑，就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被照亮了，一边把他拿书包，一边问：“怎么？今天遇见什么好事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垂头丧气的呢。”
周念这才记起来，哦，对，他今天要自己去药店买omega抑制药了！
他怂了一下，但还是嘴硬地说：“不就是买个药吗？有什么的。”
周尧笑了：“行，那到时候不需要我陪你进去，是吧？”
周念：“不陪就不陪。”
过了一会儿，周念又轻咳两声，端着骄傲的态度，说：“……哥，那个，我跟你商量一下……就是，能不能去远一点的药店？”
周尧忍着笑意：“行。”
开了一小段路之后。
周念发现大哥在瞟后视镜，瞟了好几回，周念也探头去看，问：“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周尧若有所思地说：“没，没什么。”
周尧又说：“对了，你不是说想要自己上下学吗？我想了想，我答应你了。”
周念：“好耶。”
周尧宠溺地瞥了他一眼，无奈地说：“你个小傻子。”
周尧足足开了半个小时的车，跑到七八公里外的药店，问：“这够远了吧？”
周念说：“够了吧……”
周念在哥哥面前装得很有底气的样子，现在真到了药店门口，他重新觉得抗拒起来。
他打开车门，一只脚都跨了出去，却又坐了回去。
周尧气笑了：“干什么？”
周念装摸做样地开始磨蹭起来：“我找个口罩……”
东找找，西找找。
周尧精准地从格子里给他拿了个黑色口罩：“喏。”
周念拆开戴上，一下车就往另个方向走，周尧拎住他的后衣领：“往哪走呢？”
周念扭了扭：“我去扔装口罩的包装袋嘛，我支持垃圾分类，支持环保事业！”
真是个活宝。周尧又是一串笑。
都弄完了。
没办法摸鱼了，周念被大哥站在身后逼着，不紧不慢地进了药店。
周尧给他递了个眼神，说：“你自己去问。”
周念头皮发麻，他做心理准备似的深呼吸，再深呼吸，再再深呼吸。
这时，店员走到他身边，问：“您是要买omega抑制药吗？”
周念感觉自己口罩下的脸通红，他浑身僵硬，不承认不对，承认又不好意思。
大哥在他身边温柔地唤了一句：“念念。”
略微给他充值了一截勇气，让周念有力气说话：“嗯。”
他拉开外套拉链，从钱包里取出了omega身份卡，要递给店员，店员没拿，给他指了下方向，说：“你把身份卡给前台收银的店员用电脑系统记录核对。”
周念紧张到手心全是汗。
感觉卡上也沾了汗，他把卡用袖口擦了擦，才递过去。
前后只花了五分钟。
从验卡到拿药到包装到送到他的手上。
快的让周念觉得不可思议。
他把要装进书包里。
周尧说：“买好药了，回家吧。记得一定要带药在身上，平时也要带些急用的，千万别忘了。”
不会忘的。周念下意识地想，现在又没沈峤青给他兜着了。
这样想完，周念懊恼起来，闲着没事，他想沈峤青干嘛？
可这一开始想，就有点止不住。
一直到回了家，晚上写作业的时候，他都在想沈峤青的事。
对于沈峤青冷淡的态度，周念生气归生气，冷静下来以后，也琢磨，是不是因为他妈妈的官司有麻烦了。
可是，网上不是都说他妈妈肯定能胜诉不用担心吗？
要是被强/暴的omega杀了多年来欺/侮他还强/暴他的alpha却要被判重刑的话，就太没天理了吧？
他联系不上沈峤青，也无从问案情。
这时。
周念的小脑瓜子里灵光一闪。
他想到了，他可以问问那个沈教授啊。
现在要是不问清楚，他也写不去作业。
周念拿这件事去问沈教授，编辑好消息发过去，等着沈教授回复。
过了大概二十几分钟，沈教授回他了：
【哦，这个案子啊，我是有所耳闻。】
【怎么判罚确实不好说……】
周念：【？】
沈教授：【80年前，abo人权法案第一次修订之后，对omega实施非自愿性/行为的alpha都会遭到法律的制裁。】
【但随之而来，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即，出现了omega故意不服用抑制剂，主动吸引alpha做出犯罪行为后将其举报或杀害脱罪。】
【所以，在现行法律上，需要确认这个omega是在服药的情况下，才可判定alpha的强/暴行为系出于主动的犯罪。】
【沈之絮的案子据我目前所知，案发当时，他没有服用抑制药。】
【他说是找不到药，这个说法不太立得住脚。我才说，现在不好说他会怎样。】
周念想起来了……
他就说他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原来是这件事——
周念僵在原地，他无法回话。
如影随形的黑暗从心尖的缝隙钻出来，深深地、浓重地、迅速地弥散开来，将他整个灵魂都紧紧裹住。
周念觉得喘不上气。
他知道沈之絮没撒谎。
因为沈家的抑制药是被他用了，他还没来得及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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