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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作者:十月清槐 返回目录

林菀菀幸灾乐祸的看着我,大红的嘴唇得意洋洋地咧到了脑后。


我梗着脖子站在台下,不服输地看着祭酒。


林菀菀当众羞辱我的样子,被劫匪掏空积蓄的狼狈,对京城二进院房产的奢望和今日的强权力压。


我想我忘了寒窗苦读的日子,忘了阿爹阿娘在鲁县的期盼,忘了自己要谨小慎微努力度日积攒俸禄报答爹娘的心思。


此刻的我,好似被一股子怒气冲昏了头脑,只一味的不服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就活该要被人欺辱被人践踏么?


那莘莘学子夜以继日的求学求仕,到底是为了求得公平还是为了主宰公平?


祭酒不耐烦的很。


京城府尹官拜正三品,他虽掌管国子监,门下学徒众多,可不过是从三品的官阶。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林菀菀不仅通过例贡进了院,她爹更是上门假意客套一番,自己还得亲自带她。


聒噪、骄横、胡搅蛮缠。


这几个词语形容林菀菀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祭酒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愈演愈烈的不适感,在林菀菀的目光下还是张了口。


“傅亚子,以下犯上,不服管教,目中无人。”祭酒慢慢地说着:“我看这性子也不适合教书育人...”


“等等。”付志梁忍不住了。


付志梁的牙龈就要咬碎了一般,高高的颧骨微微抖动,咬肌用力,神情甚是激烈。


“我不觉得傅亚子有什么错处。”付志梁神情坚毅,掷地有声。


“付博士,你且注意自己的言行。”祭酒目光微闪,似警告地发声。


“便是注意了,才会到现在才发声。”付志梁也不客气,向着祭酒道:“大人给傅亚子定了三罪,以下犯上为一罪,不服管教为二罪,目中无人为三罪。”


“那请问大人,傅亚子以下犯了谁的上?”


“自然是京城府尹,林大人。”


“呵呵。”我轻声一笑,引得祭酒甚为不满。


“大人说我冒犯了林府尹,可林府尹并未在场,不过是我与林菀菀的口舌之辩,如何算得以下犯上?”


林菀菀甚是不满,却要张口,被我挡了回去。


“况且,亚子乃算学部助教,官阶从九品,而林菀菀,”我神色不明地看着祭酒,接着道:“好似并无官阶在身。”


付志梁满意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信心大增,付志梁已为我点破迷局,我要做的是借题发挥,破釜沉舟了。


祭酒面色不虞。


林菀菀咬牙切齿地骂道:“诡辩!”


我却转了身,继续道:“既然亚子未曾以下犯上,又何谈不服管教、目中无人?”


“亚子不过是与菀菀姑娘争执了几句,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祭酒不说话了,他的眼在林菀菀的脸上和付志梁的脸上来回扫视。


许是在掂量,若是强行安罪,惹得付志梁不满,那算学部便无人可继,君上若是问起要如何交代。


若是这样轻易放了我,林菀菀必定回家告状,林府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得罪了对自己百无益处。


头痛,真是头痛。


“不过亚子当众与林菀菀争论,甚不得体,倒是该罚。”付志梁突然发声:“按照院里的规矩,当众喧哗,互相指责需得书写检讨,并在部门内宣读反省。”


“是是是,”祭酒煞有介事的点了头:“今儿这事儿是得好好检讨,菀菀你觉得呢?”


“不过书些检讨,笔尖上的功夫忒便宜她了!”林菀菀咬牙切齿地道:“若我回去禀明家父,定要治她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状,关进牢房大刑伺候!”


祭酒脸更黑了些。


付志梁笑了,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咬紧的牙关也松了口。


“林大人掌管京城府尹,平日里案件众多,国子监里的微末枝节就无需惹林大人费心了吧。”


“怎可不管,傅亚子口口声声念得可是家父,要我说需得使些皮鞭在身,再狠狠抽她几个嘴巴,好叫她不再胡说!”


祭酒扔了手上的串子。


宝石珠玉与石砖相碰,脆裂的细末迸散开来,堪堪地划过我的眼角,让人心惊。


林菀菀也吓了一跳,半张的嘴巴呆呆地望向祭酒,样子十分愚蠢。


“好了!”祭酒愤而起身,怒道:“付博士,这个亚子姑娘既然是你手下,今儿这事你便按规处理吧,只得一样,不可包庇就是了!”


付志梁身形矫捷地起身领命,头埋得低低的,怕咧开的嘴角被人发觉。


祭酒甩袖而去。


这屋里,一时间便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以前倒没发觉,你长了张伶俐的嘴。”林菀菀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对我道:“今儿这事没完,你且等着!”


“亚子恭候。”我也不露怯,既然梁子已经结下,见招拆招便是了。


付志梁一直背着手在前面走。


我有些心慌。


今日是唐突鲁莽了,若不是付志梁及时提点,怕此刻的我已经收拾铺盖行在回鲁县的路上了。


付志梁闷头不说话,我倒宁愿他痛骂我一顿。


到了舍院门口,付志梁却突然叹了口气。


“丫头,”付志梁背对我,有些苍老无力道:“我还能护你多久呢。”


心口突然一热,有些无措地道:“对不起...我今儿不知怎了...”


“不...我倒不是责怪你。”付志梁身侧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竭力克制着:“只是后怕,怕我护不住你。”


“那间暗室是用来处罚犯了大错的官员的,进了那里不受点皮肉苦是出不来的。我想着,今儿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能叫他们动你,可我突然发觉自己太渺小了。”


付志梁转过身来看我,深陷的眼窝中,那颗原本坚毅的眸子有些松动。


“若今日之林菀菀换作他人,反应快些,我们这套诡辩理论便无法服人。也是她蠢,妄想用官威压人,这京城府尹的手伸进国子监的内院管理内务,犯了官场大忌。”


“只是亚子,以后你的日子,才是真的难过了啊。”


付志梁没有说错,我的日子是真的难过了起来。


林菀菀虽不得人心,可仗着父亲的能耐在院里还是狐假虎威的。


祭酒那日虽拂了她的面子,可也得照顾她的情绪。


千字的检讨当众念了,为了做足样子,祭酒召集了全院。


林菀菀却不甚满意,拉帮结派,小团体张罗了起来。


这院里本来女子教员就不多,一时间全被她收买了去。


很快,我被孤立了。


我努力将注意力不放在这上面,每日与付志梁关起算学部的大门,苦心钻研算题。


《九章算术》的内容十分丰富,全书采用问题集的形式,每道算题都有答有术,只是均为文本甚是枯燥。


为了能在新生授课中便于他们理解,我更是费了大力气,每章绘制了插图,依照性质和解法分门归类。


好在,新入学的学子还算给力,宽慰了我不少。


“所谓衰分术,乃衰分章提出的比例分配法则,主要用于解决比例分配问题。”


“举个例子,地里收了谷子,谷子五斗去皮可得糙米三斗,又可舂得九折米二斗七升,或八拆米二斗四升,这些都是各种比例解应用的地方。”


抱着书踱步在学堂内,如付志梁般燃起袅袅熏香。


洁白的脚袜站在蒲垫上,犹如漫步云端。


“...先...先生。”


一身形瘦小的男子,怯怯懦懦地举了手,声音小的我差点没有听到。


迅速扫了眼学子名簿,坐在六排三座的——冯诞。


“冯诞,可有疑惑?”


那男子却脸一红,声如蚊蝇地道:“先生,在下...罗...罗博施。”


“哈哈哈哈...”


教室里爆发阵阵哄笑,几个平日里调皮的更是摔了书笑的前仰后合。


“萝卜丝发言了!萝卜丝会说话啊!”


调笑声此起彼伏,罗博施的脸红的发紫,深深的埋下头去,收回了举起的手掌。


“咚咚咚——”


我取了戒尺,狠狠地敲击在案桌上。


“肃静!”


哄笑声渐止,只是座下学子仍互相传递嘲笑讽刺的眼神。


罗博施死死地攥紧双拳,埋首桌前,一言不发。


我小心地问道:“可有疑惑?”


罗博施没有抬头,裸露的脖子却也红了下去,他拼命的摇头,捂住脑袋。


我想,他一定不想在这时再受关注。


暗暗记下他的名字,我重又开始授课。


“翻开习题,粟米章第一题,今有粟米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我站在台前,布置着课后习题:“这道留为作业,下次课前交予我。”


台下学子窸窸窣窣地收拾着课本,准备下课。


我重又翻开学子名簿,迅速找到罗博施原应在的座位。


“二排一座。”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里坐着的正是刚才起哄最厉害的学子。


眼看着学子们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我装作不经意地伸手一指,点了几人留下洒扫。


然后盘腿坐下,看着他们提水、擦桌、归整案卷。


待学子们走的七七八八后,我将那人单独留下。


“你为什么坐在罗博施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