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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门里屋里有人伤心

作者:寒月胡笳 返回目录

屋中一片安静。


最终还是老人率先打破沉默。


老人温和说道:“娃娃,你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从将军府里逃出来的,但你也是个可怜人,医者仁心,老头子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再把你交出去送死的。”


云夙抬头,却刚好迎上老者慈爱的目光,默然片刻后忽然想起母亲姓氏,随即缓缓开口说道:“我叫云苏。”


“云苏?”老者确认道。


“嗯,对,姓苏的苏。”云夙还是撒了个谎。虽然此时,老人的目光十分真诚,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慈爱,但是,如果让老者知道自己是将军的儿子呢?


云夙默然。哪怕不会直接将他送到官府,也断然不敢收留。


他心中疑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告示上没有提到自己逃走,但是既然公告上清清楚楚写着失踪的是门房儿子,他也不会傻到去辩解。干脆将错就错,对自己也好。


云夙细细推想,那日里清清楚楚听到云朗被抓的声音,是不可能有错的,云朗虽然体格相对于同龄人来说算是很好的,但在几名如狼似虎的御林军面前,想要逃生也是几乎不可能。


即使云朗真的侥幸逃出生天,那么告示上也应该写着,是逃跑,而不是失踪。


如此,便只剩下一个解释。


云夙忽然想到了那日两次放过自己的御林军士兵。想到隐隐约约看到的楼上亮起的灯光。微微有点明白。


似乎,那人是想保护自己。


云夙低头思忖,老人见云夙低着头不再说话,以为是还无法信任自己。


的确,让一个刚逃过杀身之祸的十二三岁少年,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的确有些不太可能。


想到此节,老人默然片刻,抬手摸摸云夙的头,嘱咐说道:“娃娃,你先安心在我这里住下,平时没有事就不要出去,尤其是白天,千万不要出来,或者去前堂,前堂是我开的医馆,平时里也有人来来回回,万一有人认出来,那就没办法解释了,等你避过了这阵风头,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嗯,”云夙心不在焉,点了点头,脸上泪痕未干。


毕竟云夙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平日里乖乖待在家里,几乎从不出将军府。如今突然遭到这等变故,任凭谁一时也无法接受。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那这样,娃娃你。。小苏,你先休息一下,昨夜你跑了太长时间,现在刚刚清醒过来,还需要休息,我先去前面看看,平时我很早就洒扫开门了,今天如果太晚的话,恐怕别人会起疑心。”


老人说罢起身,拿起桌上粥碗准备离开。


“我知道了,老。。”云夙开口,却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老人停步门边,转头温和向云夙说道:“我叫林右,平日里街坊邻居都叫我林郎中,老林,你看着叫,怎么喜欢就怎么来。”


老人知道云夙初经大难,正是心神脆弱之时,所以说话间特意放缓了语调。


“嗯,我知道了,林爷爷。”云夙声音低沉应道,他虽然身为将军之子,但平日里耳濡目染母亲的脾性,对待府中下人也是没有一点架子,反而颇有礼貌。


虽然云夙此时正心神不定,但也没有忘记基本的礼貌。对待救下自己的老人,也自然如此。


老人推门的手微顿,在门处沉默片刻后,声音微哑向云夙说道:“好孩子,好好休息。”


老人推门出屋后关门,在门口处静立片刻。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没来由般老泪纵横。


谁都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医馆里看病的人太少,也很少有交流,平日里他也就偶尔和邻里人搭几句话,从不多说。


所有人都以为他天生沉默寡言。其实并不是。


他年轻时随父亲学医术,辛苦了半辈子才有了这个医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那时,他虽然辛苦,但是感觉也累的值得。


儿子一天天长大,成年后参军而去,后来几次回家探亲,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他和妻子一天一天盼望着,等着儿子退伍那天的到来。


那一年,听说灵国与梁国交战时,北军大败死伤无数。他和妻子几天几夜坐立不安,等了又等。最后,等来的却是噩耗。


听那名士兵说,儿子在乱军之中身中数刀,最后倒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儿子的同袍将他生前的佩刀千里迢迢送回,同时还有十两银子的抚恤。算是尽同袍之谊,也留给两位老人一个念想。


儿子却永远留在了那片战场。


妻子听闻消息当场昏倒,醒来后一场大病。最终,还是没撑过那一年冬天。


老人送走了妻子,从此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越来越沉默,漫长的时间因为重复而显得格外短暂,以至于他回想起曾经的时光,仿佛就在眼前在昨天。


日复一日慢慢度过,仿佛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他已别无所求。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那个称呼,于是在突然听到时,才会短暂失神之后老泪纵横。


老人擦擦眼泪,收回思绪,往前堂走去。


一墙之隔,屋内云夙呆坐,却并没有按照老人吩咐的躺下休息。


云夙揉了揉干涩的眼眶,已经流不出泪。仿佛所有泪都已流干。


他呆呆坐着,不知怎的突然回想到老人方才的眼神,仿佛有些熟悉的感觉。这样的眼神,他在很多亲人身上看到过。


那一年姥爷还在时,来府上住过一段时间,老人人老心不老,话场上与父亲不相上下,酒场上却是稀松平常,父亲也是憨直,丝毫不想着谦让一下岳父,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灌得老人家醉意盎然,豪气陡生。


两人席间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骑马一事,老人豪气更胜于酒气,拍着胸脯说自己当年马术如何如何。见云棱不信,就嚷嚷着要骑一程。云棱虽然也有些醉意,但出于对某种后果的本能畏惧,还是死死拉着老人家不肯让他上马。


老人家以为受到了轻视,一脚踹开这个阻阻拦拦的女婿,上马扬尘而去。


可怜堂堂镇北大将军像个宠物般被自家老丈人一脚踹开不说,事后还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被暴怒的云夫人举剑追杀了整整半天。


府中众人无奈,只好憋着笑,假装看不到,或者仰头看天,低头看地,,,闭眼不看。


云棱最后结结实实挨了几剑鞘,好不容易哄好了暴怒的夫人,拉着回前庭,回到前庭正好看到脸肿起老高的丈人,坐在太师椅上幽怨看着他。


云棱呆愣片刻,嘴角抽搐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笑。


老丈人大概是感觉这厮太过可恨,也懒得替云棱再辩解,直接丢给女儿一个随意处置的眼神后,气鼓鼓的直接回家了。


当然,后来那半个月,云大将军都是在书房睡过去的。


云夙几次经过书房时,都能听到里面传来云棱无奈的叹息声。


这种情况维持了将近半个月,朝廷边关告急,父亲又匆匆上马,领军杀往边关。


云夙想起,自己很多次看着父亲纵马离去的背影,也见到过很多次父亲骑马而归。虽然记忆里与父亲总是聚少离多,但这两幅画面,却记得格外清晰。


只是这一次,你怎么就没有回来呢。


后院屋中,云夙木然看着墙壁怔怔出神。一语不发。


前堂之中,老人呆呆看着门外行人,沉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