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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教授

作者:土豆兔 返回目录

中间隔了一个周末,阿丁再来的时候有些不安,一进来就开始训斥机仆和旨。


她说机仆的首要任务是服务,而服务的重中之重是保护。可和旨不用保护界,等于是将它的主人——也就是我——置于危险之中。她语气严厉地说,这在机仆是不可原谅的,尤其是被回收利用的和旨。


被训斥的和旨垂首听着,从始至终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最后是我听不下去,主动站出来说是我不让他用保护界。“我喜欢夏天,”我这样跟阿丁说,“夏天只是热,不是危险。”


阿丁嘴巴动动——她在竭力收敛训斥和旨时的厉色——等到终于平静,才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对我说:“异常的空间温度对人体无益,会造成流汗、烦躁、胃口不佳等等症状……”


“可我喜欢夏天。”我再次强调,并且没有像往常那样礼貌地等她说完。


阿丁一脸错愕,显然没有料到我的态度会如此强硬,不自觉露出受伤的表情。


我顿时心软,觉得对不起她,便恢复了平常软和的语气向她解释:“在所有四个季节里,夏天是最浓烈的,它给人一种热火朝天的感觉,一种蓬勃的生机,不管人还是动物,或者花草树木,目之所及的所有生命都在热烈并且疯狂地生长……”


而那种生命力,是我所没有的,所以我喜欢,就像被困在崖底寒潭里的一条鱼,仰望悬崖顶上开得正盛、在风里微微晃动的一株小粉花似的那么喜欢。


我压下血管里的激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向她解释:“我喜欢那种浓烈,所以才喜欢夏天,就像喜欢海棠花那样。”


阿丁知道海棠花对我的意义,所以她马上听懂我在说什么。


但意外的,她并没有对我表示赞同或者理解,而是明显松了口气,问我道:“你喜欢热烈?那么,如果有个大学教授邀请你去他的课堂上做交流,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我一怔,好像走进自己刚挖好的坑里,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阿丁讨好的语气更甚,“可这不是值得害怕的场合,惟克教授——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研究古籍的教授——他听了你对影书的看法后很感兴趣,想邀请你去分享一下你们那个时代的阅读体验……”


“我没读过很多书。”我本能地拒绝。


阿丁着急地摆手,向我保证:“不需要读过很多书,你只需要说一说你们是怎么阅读的,或者……教授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开口,就在课堂上看一会儿书也行,不用跟任何人打交道。”


我想象她说的那个场景,在众目睽睽下看书?好像有点奇怪。


看我不表态,阿丁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怜巴巴地说:“惟克教授是个很好的人,拒绝他并不礼貌,所以我才……”她偷偷看我,“其实大学这站,本来就是今天要去的……”


阿丁竭力想说服我,因为着急,鬓边开始流汗,脸也有些潮红。


我想起那天去看宋朝那位前辈,阿丁宁死不肯出保护界一步,所以此刻于她,一定很不容易。而更可贵的是,从始至终,她都没用此事要挟过我。她知道我的心软,假若她当面指出我对她的残忍,我一定无法拒绝。


可她没有,这正是她的善良之处。善良的人理应得到回报,于是我勉为其难答应了她。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并因此而立时开始紧张。


阿丁很兴奋,出于感激,大学这站她讲解得格外仔细。可惜我一直在担心那个课堂交流,除了一堆半眼生半眼熟的奇怪建筑,什么也没记住。


之后我们去见惟克教授。


如阿丁所说,教授有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他头发花白,脸也开始衰老,但是很有精神,还有种让人安心交付的力量。所以当他伸出手来时,我没有拒绝。我向来是不愿意握手的,但我握了他的——一只黑色金属材质的机械手。


我的目光不太礼貌地停留了过久,但惟克教授并没有介意,还很贴心地向我解释它的由来。


他说他小时候跟一位女士长大——就是阿丁曾说过的极难申请的家庭抚养。那位女士对他很好,他至今念念不忘。可惜的是,家里的机仆出了故障,对他的手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所以他才得到这个礼物。


“机仆?”我想起和旨垂首挨阿丁骂的样子,觉得难以想象。


教授言简意赅地说:“是安全漏洞。”


我不大理解,正要再请教,阿丁忽然插嘴:“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会、也绝不可能再发生那样的事,机仆是绝对安全的。尤其你家那只,”她看着我,故意当着教授的面说,“假若你不任性关闭保护界的话。”


被告了这样一状,我有些尴尬。


教授善解人意地一笑,向我作证阿丁说得没错,保护界很有必要,而机仆的安全性能也确实大大提高。


教授说:“事实上,就算在当年,那也称得上是一场罕见的意外。可惜家庭抚养不接受意外,所以他们还是夺去了我的母亲,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可那不是她造成的。”我替那位陌生的女士辩解。


阿丁撇撇嘴,以一种局外人的不知轻重的口吻说道:“可她确实监护失职了呀,并不冤枉。”


我想阿丁果然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并不知道父母之于儿女的意义,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冒犯的话。要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我自觉将阿丁归为我的同伴,眼神中流露出对教授的抱歉。


可教授脸上却无丝毫愠色,反而以过来人的宽容温和地说:“医生说可以将我的手修复如初,但我拒绝了。”


说这话时,他大方地向我展示那只机械手,黑色的金属手指灵活舞动,一度令我自愧弗如。


“我留下它,并不是心怀怨恨,而是要记住有母亲的感觉。”他微笑着说,眼里闪着爱意的光,“而这,正是我对过去那些时代的兴趣源头,也是促使我走上古籍研究的力量源泉。”


最后他看着我,用一种满怀向往的热切口吻说:“在你们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