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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飞天

作者:土豆兔 返回目录

我的智齿到底还是和旨拔的。


拔牙那天,我昏死如猪,什么都不知道,只在昏之前做好了肿成猪头的自觉。但出乎意料的是,我醒来的时候天光正好,脸轻松得就像刚做过spa。唯一的不适是牙齿交叠时的绵软,但那种程度也几乎可以忽略。


我不知道该感谢这时代的医学,还是和旨的手法,就把它们全夸了个遍。


和旨倒没说什么,只是像平常那样对我笑,温柔又轻淡,丝毫想象不到是他刚从我嘴里拔了四颗牙出来。


阿丁就很夸张了,嘴巴一直合不拢,说:“我第一次看到智齿哎!”


她的兴奋久久不散,我只好回道:“我也是第一次长智齿。”


她这才笑了,但仍信誓旦旦说我那四颗智齿会进博物馆,还力邀我届时和她一起去参观。我想象那个场景,觉得好笑,但嘴上还是答应她。


不过,并没等到真的进博物馆,我们就又跟那四颗智齿重逢了。


是在裸日狂欢周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裸日当天的飞天表演上。


所谓飞天表演,更确切是花车游行。只不过没有花车,也不在地面,而真如敦煌壁画那样,飞天。


早在古代研究学院,我就见识过一种名为飞檐的建筑风格——阿丁当时说那是受回古思潮影响。那么这个飞天,更应是这时代人类崇古的铁证。但阿丁不十分同意。她说飞天,或曰飞仙,是人类自古以来就对外太空充满向往的意思。所以裸日的飞天表演,传达的是这时代人们对星际探索的不懈追求,是人类对宇宙的终极幻想。


“虽然一直没找到地外文明。”


这句就有些泄气,阿丁说时明显眼神一暗。但她很快调整过来,重新露明朗的笑脸给我,调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泄气?我引导过的好多‘过去的人’听说没有外星人都觉得泄气。”


我承认我有些失望。


不,很失望。


我那个时代,人类已经开始向宇宙探索,也有在努力接受外界信号。但直到我被唤醒之前,始终没有找到外星生物存在的证据。


我看过很多我那个时代的科幻小说,也不止一次地幻想外星人的世界。在最幽暗的时候,那一度成为我的星火微光。因为我觉得,如果浩渺宇宙真的嘈杂磅礴,那我,还有我的那些抑郁噩梦也就真的能不值一提。那么微渺的一点烦恼,跟宇宙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尽管我的二十五年都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但我想,我愿意跟它们同归于尽,来换这世界的热烈和丰富。


拥有普通烦恼和快乐的人可能不知道:如我这样缺乏生机的人,其实更愿意看世界浓烈而美好。哪怕跟自己没关系。哪怕再怎么努力也染不上。还是愿意。我们希望这个世界更美好,就像从地狱仰望天堂——那是绝望之人的最后微光,尽管照不到自己。


好在此刻的飞天我是确确实实看到了。


我没有去过敦煌,但敦煌壁画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尤其此刻,那些漂亮的男男女女,穿着豪放飘逸却不轻浮、颜色灿烂而不造作的彩衣,手执琵琶、箜篌、筚篥、法螺等等乐器,一面奏响飘飘仙乐,一面在云缠雾绕中轻缓飞舞……当真如画上的仙子,丰圆秀修,各有所美!


而那音乐——最初我极力想分辨那些乐器的声音,但很快就将这种努力抛之脑后,专心沉醉在仙子们静雅清肃的乐声中。我想那果然是天上的仙乐,我看着,听着,灵魂跟着乘风飞起,他们去哪,我也去哪,忘生,忘死,忘我……


这种状态最后被和旨打破。


起因是我听得、看得入迷,就如同所有其他观众一样,不自觉往前——这期间和旨一直护着我,但最后是我快要撞上别人,他没办法,只好出手拦我。


回过神来的我看到广大入迷的人群,还有仍翘首跟随的阿丁,忍不住会心地笑。不管阿丁口里人类探索外太空的追求与我对外星人的幻想是否一致,但至少此刻,我看到人类对美的追求依然未变——参照自然是我来的那个时代。我确信:向往美好,是人的天性。


“这是我看过最好的表演。”我这样跟和旨夸赞。


他点头,却不发表意见。于是我好奇,问他机仆是否也能欣赏这些美。和旨说他可以从音乐美术等角度进行技术指标的分析,打分的话,会排进前2%。


然后我就笑了,说我以为美是不能打分的。因为美不光属于表演者,还需要我们这些观众一起完成。我对和旨说,无论是那些绮象还是仙乐,只有激发了观众的心旌神摇,才能完成美的最终态。


和旨看着我,说机仆不会心旌神摇。


在万千心旌神摇的人中,他看着我这样说,眼神无辜又清澈,令我忍不住替他难过。可我想他应该也并没有难过这种感情。当然他可以通过代码完成嘴角下垂、眼神哀怨。但那只是机仆反馈给人类的表象,不是和旨他自己的感受。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有感受,因为他是机仆。


我再次强烈感受到机仆非人这一事实。我想我就快要适应了。


又或者,我看着和旨看我的眼睛,想:我从没躲避过他的眼神,也从没在他靠近时后退——那是我通常会对人做出的反应,类似于应激。可我的应激反应在和旨身上失效了,这是不是说明:在我潜意识里,一直知道他并非人类,所以才能卸下防备,安心依赖?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阿丁忽然兴奋地拉我。经她提醒,我看到其中一个仙子手上捧的,乃是我刚刚拔掉的四颗智齿。它们被装在透明的水晶样盒子里,以仍在我口腔的姿态,悬空而立。


我特别震惊。


尤叫我震惊的是那仙子的态度。他斜飞着,姿态仍飘逸潇洒,衣袂翩翩,遗世独立,表情也淡定,仿佛那四颗牙齿本就是神迹的一部分。他的淡定和观众的陶醉令我明白: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在飞天绮象中掺入四颗人类智齿,有多么滑稽。


这时,那位医生的话再次响起:“你真是个活化石。”


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