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而美丽的，在宋北家住了两天，连云踏上了北去的火车。临行前，宋北给了连云一个大大的拥抱，“祝你好运，兄弟。”然后塞给了连云一个信封，“这是一万块钱，你先拿着用。”连云正要推托，“快走吧，代问王菲好。”连云想了想，收了下来。

送走了连云，宋北匆匆赶回港务局。鹭远航务的老谢送了个恐龙蛋，还放在办公桌上呢。老谢拿过来时，宋北以为就是百来块钱的石头镇纸，等到下班回到家后，老谢才打电话过来说那是个恐龙蛋化石，河南西峡发掘出土的。今天无论如何要退还给他。有两条淘沙船在氹仔水域违规作业，被查扣，氹仔办主任老叶私自把他们给放了，放了就放了吧，老叶还想拉拉皮条，帮船主办个作业许可证，要不要淌这趟混水，得请示一下王局长才行。

做公务员与经商有很大不同，经商是有个衡量标准在那儿的，就是你要赚钱。你的行为和决定必须符合这个标准，有着明显对与错的区分，而且不进则退的现象很明显。公务员不同，好比一个警察抓小偷，十年抓不到一个小偷，照样是个好警察，说不定因为案发率低，还是个优秀警察，做与不做没有很显的对与错的界线。果真能做到无欲则刚，朝九晚五，喝茶看报，也是幸福的一生。但假如你是心怀远大，想做一番事业，换句话说你想往上爬，那情况就又完全不同了。做生意失败了，你可以推倒重来，东山再起，做官失败了，那可能是万劫不复。不要说失败了，在讲年限讲资历的体系内，那怕错了半拍，都是终生没有机会。

宋北明显不是那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主。他觉得人活一世，就要拼命打拼，做很多事，赚很多钱，证明自己的价值，然后尽情地享受人生。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用经商的思维做官。政府就是个服务机构，公务员就是服务员。

刚到港务局时，宋北分到法规科，普通的小科员，王局长并没有注意到他。海宁这个地方，一听就是靠海的，而且是有江又有海。小平同志南巡后发展得很快，像连云他们公司那种外轮，加上一些近海航线，港澳线这些，需要大量的海员。经常有船主托种种关系找王局长，帮又不是，不帮又不是，搞得王局长很烦。

前一阵子有位姓赖的老板，在日本买了条二十年船龄的油船，想请王局长帮忙。不过说实在的，不得不承认，日本的旧船保养的非常好，好过国内的一些新船。但国家规定船龄超过二十年的属于报废船，不能运营。赖老板是第一次买船，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又从武汉长航请了一批船员，长航是内陆水运，他们的船员证不是海员证，只能在江河里开船，根本就不能出海。赖老板为了省钱，还打算让这批人去日本接船。

王局长问了查市长，这件事是不是一定要做，查市长回问是不是很困难，王局长回：那我尽力去想想办法吧。说是想办法，那里有办法。事情一拖就是一个多月，赖老板着急呀。油船停泊在日本那霸码头，每天的滞港费不得了呀，还要维护保养。

宋北平时在科里不怎么出声地，但不是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陌，低调地不出声，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傲。他看不起一些同事，办不了事情，还经常在电话里训斥上门办事的人“你们都出来社会混这么久了，这点都不懂做嘛？”看上去声色俱厉，其实骨子里下贱的是向人讨钱。

看着王局长一筹莫展，宋北适时地给出了建议：局里可以马上办个学习班，对长航的船员进行培训，学习期间，船员必须将内河的船员证上缴局里保管，同时局里另发一个临时的海员证给他们。三个月学习期满，考试合格的，可以换发正式的海员证，不合格的，收回临时海员证，退还内河船员证，让他滚蛋。

王局长听得目瞪口呆，旋即豁然开朗，人才呀，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人才呀。办个学习班，等于帮赖老板培训员工呀，钱当然得他出，局里可以正式开发票给他，局里创收了。学习期间船员有临时海员证，他们去不去日本接船，那是赖老板和船员个人的问题，万一出什么事，跟局里没关系。接完船回来，把临时海员证一收，内河船员证发还，一切都当没发生过。好呀。马上着手办理。

那帮船员也确实争气。中国人学习能力本来就很强，原本都是在长江上开了十多年船的人，内河航运凋零，长航随时都会倒闭，现在有了新的机会，还不拼命。于是很快上手，第二个月就奔赴日本，把船安全地开了回来。

超过二十年船龄的旧船，可以当废钢船进口，海关的手续赖老板自己去办，跟王局长没关系。进口手续办完后，上牌照就又得麻烦王局长了。王局长笑着对赖老板说道：“好，送佛送到西，看来你不把我榨干是不肯罢休了。”赖老板也笑着回道：“真心感谢，王局长是真帮忙，以后没难度的事就不麻烦您了。”

废钢船进了卢家湾浮坞修理，重新刷漆，换几个排气扇之类的，顿时焕然一新，船级社检验合格出了证书，打报告到省局，再呈交通部运输司和危防科，然后王局长带着宋北跑步进京了。

黄司长喜欢吃鲍鱼，你跟“全记”说一下，要炖得极烂，像蛋挞那样入口即化，然后用保温瓶装好，找人跟机场安检的打个招呼，你随身带着，明早我们直接去他办公室。

宋北不是秘书科的秘书出身，但一路之上对王局长的照顾不可不谓尽心。细到王局长上厕所他就在门口守着，上完厕所要洗手，宋北会及时地把水龙头打开。事情办妥之后，宋北已经是法规科副科长兼航务发展公司的副总经理了。短短一年，象查市长说的一样，已挤身海宁四大科长之一了。

航务发展公司是港务局下属的公司，前些年港口大开发，港务局要买几艘引航船和拖轮，政府没钱，部里也不拨款，银行也只能贷一部分款，剩下的缺口王局长就发动全体职工集资，从局长到科员，每个人都要认缴。当时还有很多人想不通。可现在银行贷款早已还清，每年的分红已经成了职工最主要的福利来源。

宋北的理念与王局长非常契合，从不吃拿卡压。别人请他们办事，往往还是宋北买单。航务发展公司也不做什么大生意，像赖老板这样的船东，修修补补呀，认证培训呀，平时清理疏通个航道放放浮标啥的，用王局长的话说：“淘金的人太多，我们就在路边摊卖点矿泉水饼干。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宋北与林雁也准备结婚了，托人民银行的朋友帮忙，把林雁的工作安排到了工商银行资产管理中心，前路与归途，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