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王菲回到上海后，很快结婚了，怀孕，并有了一个女儿。这些都是连云从别人那儿听来的。短浅的人生经验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机场一别，也许是彼此留在记忆里最后的影像。

冬去春来，夏天也快过完了，又是九月。连云和公司雷总一起参加第一届中尼文化节，那是外经委组织的一次大型活动，因为主管文化的女高官是从珠海升迁到省里的，时任尼泊尔经济商务参赞也跟珠海的关系很好，珠海外经委组织了很多企业参展。

飞机一路追着太阳飞。当地时间7：30，北京时间10：00钟，到达尼泊尔。尼泊尔机场非常小，机场TERMINAL像中国北方的火车站，地板还有的地方铺的是砖头。过海关时，分为With Visa和Without Visa两种，连云他们用的是Visa，照理只能排长龙。同行的尼泊尔朋友Rajan和Dick认识海关的人，领着大家插队先过了关，引来周遭排队的人们的一片指责。

取了行李出来后，遇到了麻烦。连云他们的行李带了许多参展的样品，收录机，应急灯，吹风筒之类的小家电，海关不给过。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招来一大堆人围观，像是开了个小型集贸市场。Dick把带的两瓶威士忌不知给了什么人，终于还是放行了。出来后，连云把帮Rajan带的二部手机也交还给了他。

大使馆派了辆奔驰来接。首都加德满都的路面坑洼不平，毛派还在和政府军激战，首相和国王也斗的厉害，国王家族里刚刚发生了灭门惨案。乡下的泥土墙上画着闪闪的红星和看不懂的红色标语，城内主干道上有横七竖八的铁马，荷枪实弹的军警会盘查过往的车辆。接机的朋友一再解释，因为明天有大规模学生游行，所以今晚要戒严，但尼泊尔人民是很友善的，对外国人很好。

到了酒店China Mount Hotel，房间还不错，只是设施陈旧了一点，65美金一晚，有电视，有热水，电视频道可以看到CNN。大家稍事休息了一下，就直接去布展了。

去到后发现，展馆什么都没搞好，连货架都没有，刚下过暴雨，展馆漏水严重，实在没眼看，早早地走了。Rajan在中国城CHINA TOWN有几间店，是中国城的理事，在当地也算是大老板了，领着大家去中国城转了转。整个中国城不大，大都是卖中国的电器，手表之类的廉价货。晚上参加大使馆Embassy的一个无聊酒会，回到酒店。

路过酒店大堂的精品店时，被乐声吸引，买了一张CD，《Himalayan》。空灵清澈的女声翻过重重雪山，飘渺中夹和着喇嘛的诵经声，若有若无，由远及近，单声部简单旋律的反复吟唱，跟基督教圣咏弥撒曲如出一折，粗犷绮丽，荡气回肠。

终于，牦牛的铃声清晰可辨了，藏号庄严，鼓声乍起，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到了连云的心上。

第二天，连云就有点水土不服了。手抓饭有点怕，当地食物也只能吃咖哩鸡，早上起床后已经跑了三四次厕所，吃了行军散，很快止住了，可身子总是沉甸甸地。

这也是正式展览的第一天，学生游行不耽误尼泊尔王子要来参观，于是展馆封了路，所有人员必须先离场，然后one by one pass through security （一个一个通过安检），前前后后浪费了一个多小时。

王子走后，开闸放人，一时间人头汹涌，全部都是要买一件两件商品的客户。很明显，连云不是位出色的售货员，实在招架不住，用大头笔在A4纸上手写了“SAMPLES ONLY， NOT FOR SALE！”（仅是样品，不出售），挂了出来。根本没用，依然抵挡不住人潮涌入。赶紧打电话给Rajan，350卢比一天，请了两个当地女孩帮忙看摊。一行四人，雷总，连云，Rajan， Dick，离开了展馆。

下午的时间是充足的。本来打算去Dhulikhel， Rajan说Dhulikhel是Maoist 毛派控制区与Government政府军控制区的交界处，很可能爆发战斗，只能放弃。现在最远只能去到Nagarkot观景台。的确，一路上很多Check，荷枪实弹的士兵查了七八次，需要中国人也下车登记的也有四五次之多。Nagarkot观景台的卖点是看喜马拉雅雪山，沿徒可以俯瞰加德满都河谷全景。

一路上下了几阵骤雨，山上很凉，雾将山全部遮住了，能见度只有十来米，什么也看不到。Rajan请大家在山顶旅馆Himalaya Club吃饭，旅馆里有尼泊尔舞蹈表演。演员们的节奏感很好，打起手鼓，轻唱着Resham Firiri， Resham Firiri，面部表情与音乐吻合。尼泊尔女人的腰普遍很粗，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抖动出肚皮舞的媚态吧。雷总笑着说，可能是她们不系皮带的缘故吧。

加德满都是没有夜生活的城市，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停水停电都是常态。出外谋生的商人考虑最多的当然还是安全第一。

牦牛雪人酒店Hotel Yak and Yeti是当地最大的五星级酒店，那里有家印度人开的赌场，rajan 带雷总和连云去看了看。赌场不对本地人开放，只接待外国游客，rajan跟酒店保安security解释了一下，做为翻译，只看不赌，于是也一起进了来。很小的赌场，稀稀落落几台老虎机几张赌台，玩法很少，只有21点和俄罗斯轮盘。两人各换了100美金玩了一会儿。赌场是印度人开的，所以只能换成印度卢比，最少下注50卢比。100美金在当时已经相当于尼泊尔当地一个公务员一个月的工资了。

第三天，上午，睡了个懒觉，下午坐1点钟的飞机飞博卡拉，Buddaha Air (菩萨航空)，18个人的小飞机，一排只能坐两个人，机舱狭长的像支铅笔。机票$138美金，很贵。飞机飞起来抖得利害，心里还是有点慌的，贴着雪山飞翔，风光极其苍凉。第四天，一早，4点钟起床，准备去Phewa湖东北面的观景塔上看日出。天又下起了雨，只好接着睡回笼觉，一直睡到9点钟起床，吃早餐。雨停了。

9月份是尼泊尔的雨季，没有太阳，酒店的太阳能热水器出不了热水，昨晚都没有洗澡。空气湿漉漉地，衣服穿在身上不是很舒服。步行到Phewa湖去划船，望着云泞的天和泥泞的地，胡乱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往回走，这时，接到了查理的电话：“连云嘛？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王菲得了癌症，可能快不行了，你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你说什么呢？”

“是真的……”

“我现在尼泊尔呢，现在回不去呀！”……挂电话时，连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好像也不是很悲痛。Phewa湖是由雪山冰川融水而成的淡水湖，湖面很宽，湖水晶莹剔透。抬头再仰望雪山时，突然发现云雾缭绕的天空显出了雪峰，Annapurna South (7，219)， Annapurna I （8，091）， Machapuche (6，993)， Annapurna III (7，555)，金字塔形的山峰在天上一字排开，装模作样地俯瞰着下面碌碌无为，终日奔波的芸芸众生，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洁白的雪峰，淡白色的云层，形如玉带，在半山间缭绕。下面是青绿色的小山，山脚密集的树丛中点缀着颜色各异的农舍，旗帜鲜明的寺庙。山脚田间的小溪，流趟着高山溶雪，清澈花白，白中带蓝，令人陶醉的世外桃源。这叫苍天开眼嘛？20卢比一次，用射电望远镜细看雪峰上的冰雪，感觉无法形容。我们的努力，每一次的努力，上苍都会记在心里吗？往回走的路上，Rajan很高兴，问连云，“Lucky用中文怎么说？”连云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