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清晨的小区最繁忙，送孩子上学的汽车在出闸口排成长龙，提着早餐的女人，背着书包的儿童，在车缝中穿来穿去，偶尔遇见一两个不自觉抄近路逆行的车辆，顿时乱成一锅粥，汽笛声叫骂声四起，等保安匆匆跑来，为时已晚。

宋北结婚后搬离了原来单位的宿舍，在江边的绿榕居买了套大的两房两厅，130多平米，棕色的打蜡木地板又光又滑，主卧正对着弯弯的江水，视野很好。

旧宿舍也没出租，一开始是高中时的一位同学借住，后来单位的两个单身汉也搬了进去，再后来就不知道多少人有钥匙了。据说睡到半夜经常咣铛一声又一个人开门进来，睡厅的那位就只好委屈地爬起来问清楚是谁谁谁，再倒头大睡。

绿榕居小区成立业主委员会时，几个泼皮积极组织，一家一户的敲门收集签名，虽是乌合之众，竟然真的成立了。然后提出罢免原物业公司，于是收废品的美差只能他们的人做了，其它三轮车一律不准进入小区。

小区的私家车越来越多，停车位严重不足，停车费的收取业委会也要拿分成，双方起了冲突。业委会打算另聘一家小的从来没听过名字的物业公司进驻。轰轰烈烈的招聘会还没结束，就被人举报，业委会主任和副主任收受新物业公司的贿赂。警车呜呜地来把两人抓了进去，一个多星期才放了出来，事情属实，金额太小，但名声肯定是坏了。

两人出来后很不忿，告上法庭，法院判业委会胜诉，物业公司败。

据说物业公司拆走了几个摄像头，双方开始在小区里贴大字报互相抹黑，剑拔弩张。没办法，只能政府出面，由街道办暂管，物业公司先依法退出，业主委员会则被认定为不合法，必须重选，小区保安全部由身穿特勤制服的保安公司接管。

估计街道办也是怕了，新的业主委员会推举了一些公务员身份的人，反复上门做工作，市作风办的也过来打招呼，于是宋北勉为其难地做了个业委会副主任。说好了其它事一概不管，除非有解决不了的纠纷他才出面。

安云实业在市中心的南湖边上租了个两进的四合院做会所，装修成民宿的风格，天井回廊，修竹假山，一应俱全。黑瓦覆顶，白墙上开着月洞，朱漆的木门镶着一排排青铜色的半圆，黑匾上粉字写着“元大都”。

一开始不对外营业的，后来觉得厨师和服务员太闲，万一淡出个鸟来，也不太好。就开放了前面的院子，挂到了携程网上。后面的院子，还是自己留着，平时处理公司的事情，接待个朋友什么的，多安排在这里。宋北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玻璃樽”。

那天晚上，市城建杯足球赛即将开赛，组委会和各球队的领队、代表齐聚元大都，做赛前沟通，商量一下赛程安排，裁判怎么请，场地落实情况，啦啦队，赞助商怎么安排之类的问题。虽然是自娱自乐的民间赛事，大家还是很认真的。开了两围台，喝的热火朝天的。

李天天灰头灰脸的不请自到了。四个保镖跟着，两两对立站在门口，回廊本来就窄，中间留出的过道上菜的小姐都要侧着身子过。宋北心里已经是勃然大怒了，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发作。强压住怒火，站起身来，引李天天到了内院的玻璃樽。

月亮低低地挂在高架后的楼顶上，圆圆亮亮，乍抬眼一看，还以为是路灯。宋北想起再过两天就是中元节了。

宋北进了房间，李天天跟着进来，四个保镖紧随其后，一只脚还没踏进门槛儿，就听宋北厉声喝道：“站住，谁让你们进来的？”四个人犹疑了，没有动，也没说话，空气中充盈着一种萧杀的泥煤味。宋北气场很大，继续开口说话：“大家都是挣个血汗钱，你们的工作我不干涉，但这里是共产党的天下，太平盛世懂吗？你们以为是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吗？如果敢扰乱社会治安，我就报警抓人。”说完手伸进了兜里，兜里刚好有几颗子弹，那是下午去武装部搞军民共建活动时，实弹射击没打完的，攥在手中，掏了出来，五指张开，子弹啪啦啦啦掉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李天天见宋北发怒，心里是又惊又喜，转过头来说：“你们几个先到外边等我一下。”话音未落，宋北破口大骂：“等你个毛线，有什么事我们去市府会议室谈。我当你是兄弟，今天的事就算了，下次别怪我跟你翻脸。”说罢凶相毕露，两个眼睛铜铃一般盯着李天天看。李天天面有菜色，悻悻地走了。

……星期一一大早出门，路上的车速很慢，一个路口要等三四个灯才能通过，每个周一都是如此，有事没事的人都要出来溜溜，以张显自己的忙碌。昨晚刚下过雨，地面还有水洗的痕迹，太阳早早地出来了，已升到九点钟的位置，将阳光漫射到路面，有反光的效果。

林雁怀孕了，十月份的预产期，之前的第一次怀孕是个意外，两人主动去做人流拿掉了，第二次是想要了，可孩子二个月时自己流掉了，这次终于修成正果，即将迎来新生命的诞生。两人都是兴奋而忐忑得。

宋北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贴在林雁的肚皮上听听，摸摸，偶尔用中指轻轻地敲两下，念念有词地说，宝宝加油，宝宝加油。小家伙真的会回应哟，不知是在蹬脚还是挥拳，在妈妈的肚皮上整出个凸起，于是宋北兴奋地大叫，哇塞，他会跟我沟通了也，完了还不放心地问林雁，他在里面动你会不会不舒服呀，林雁一脸温柔，幸福地笑着说，当然不会了。

刚开始怀上时，还想了一下是男是女的问题，现在真的无所谓了，只要宝宝健康就好。医生说胎儿的条件是可以顺产的，林雁怕疼，还是选择剖腹产吧。早早地预订了一周的单人产房，请了林雁的姐姐来家里照顾。宝宝的名字也已经取好了的，是奶奶还在世时起的，叫宋牧云，因为不知道生男生女，宋牧云三个字男孩女孩都可以用。

宝宝的爷爷，也就是宋北的老爸，在韶关的老家也是坐卧不安，不知是兴奋还是担心，还是想儿子了，总之是睡不着觉。连续失眠了几天后，胸闷胸痛，头脑晕眩，走路都有些摇摆。宋佳怕是中风的先兆，赶紧将他送去人民医院，住进了心脑血管科，并打电话给宋北，让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