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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阅小说 > 牧野上的一朵玫瑰 > 七

作者:夜钧寰 返回目录

发火是生气的一个代名词,人但凡生起气来连周围的空气都充满火药味,划一根火柴就能爆炸。刚刚臭骂了夜钧寰一顿,地板上铺满了喷溅出的口水,一点一滴都是刚刚斥责的再现,夜母在复习以往骂人的旧句的同时还创造出几个新词。


夜母骂完后就准备出门,夜钧寰心中窃喜,一考虑到夜母可能还要炒股,那就会把电脑带走,所以没等夜母开口便开始自我解释:


“最近学校的社团弄社刊。要用到电脑。到时候会出版。这件事很重要,你不要把电脑拿走。”


编谎话要让别人相信,事先就要把自己泡在谎话里,不论说出来的多么语无伦次,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坚定别人可能会相信才是第一要义。夜母瞪了夜钧寰一眼,挎上包出门。钧寰感觉身体中枪,但很快又把子弹取出,以军队幸存最后一人的速度打开电脑,


工作日晚间鲜有人玩游戏,匹配到一场对局的时间跟等待泡面泡开的时间一样漫长。玩一整晚也兴许全在和同一群人玩游戏,虽说存在这个因素,夜钧寰并未因游戏上认识什么人,反复啃一块面包总啃不出什么新鲜,反复嘬一支龙虾却能嘬出些花样。心里的一半往往是觉得玩游戏不过如此,还没黑日梦做得痛快。心里的另一半爽的不得了,十指连心,心里一半的想法足让五根手指敲击键盘,这样一来另外五根手指也就失去松开鼠标的理由。据有关人士分析,有些犯罪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犯罪,而是享受于那种犯罪时候的快感,那种把印钞机背在身上印钞时候的快感。


第四局游戏进行到一半,夜钧寰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和这个人当队友,玩的还行。”指针在一个昵称上面划来划去,“初遇你如拥场风”,好几局都看见这七个字。看这人玩的还不错,钧寰在第四局游戏结束后发起了好友请求。


“初遇你如拥场风……拂经田野,掠过长虹。待你走到小巷口,看见青梅,落进酒盅……”


夜钧寰一如既往发着谁也听不懂的牢骚,看着自己的游戏昵称“834525923”,不是家里的座机电话号码,也不是其它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一串数字,只不过是以前贪图方便,胡乱输入的,现在来看后悔不已。对方很快同意了好友请求,夜钧寰一时间想顺着网线找到对面,但此刻是勉强用睫毛撑开上下眼皮,想来对方应该也是,两个人自始至终没有打字交流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进入游戏。就像电影院里邂逅的两个陌生人,恰巧坐在相邻的位置。时间来到第七局游戏结束,夜钧寰忍不住想要打字交流,有机会能认识一个新人,不愿意憋着不出气,但又害怕自己那点微薄的交际能力,回车键被心里的石头死死卡着。


【喂】【你白天不用上班吗】【?】


夜钧寰注视着电脑屏幕,在游戏里聊天时没有发送表情的功能,钧寰好比不会手语的哑巴,发出的声音只有啊啊嗯嗯哦哦。


【我还在上学】【没上班】


花季少年提前走上社会,夜钧寰有种被当成不良少年的不快。


【你问这个干嘛?】【你要上班吗?】


【没】【只是有点困了】【想去休息】【你明天要上学的话就早点睡吧】


凌晨两点,夜钧寰若是立即盖上被子,确实能算早点睡了。


【我不困,你要睡你睡】


【……】


这六个点各自点了一分钟,夜钧寰刚准备关闭对话框,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要不加一下你的其它联系方式吧】


【?】【加来干嘛】


【没】【只是想以后一起玩游戏会方便些】


夜钧寰把这个“想”字当成“请”字,又把“请”字当成“求”字,于是在自我满足的同时把自己的社交账号发了过去。“风”褪成黑白色,右下角的社交软件响起一阵咳嗽声,为加班工作,为照顾孩子,这个点睡着的人多,没睡的人也多,电脑那头的人不睡的缘故何在?是被公司老板一通电话叫醒的员工,还是像夜钧寰一样的学生。这么晚还在玩游戏的话,那个人是近视还是不近视,钧寰不戴眼镜,同桌,柳笙言也都不戴眼镜。游戏玩多了会不会近视,到时候可以好好问问,这件事很重要。这件事或许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没有星星的现在,能有人陪钧寰,同时用干涩的眼睛盯着电脑。


粉红色的圆圈,粉红色的横线,粉红色的竖线,跟在昵称后面的符号代表女性,夜钧寰生理上见过不少女人,心理上却没怎么见过。放下那份挂在心头不知木兰是什么郎的担忧,钧寰开始做起户口调查:


【所以你也是明天要上学?】【还是上班】


噔噔噔的铃声在夜深人静时格外尖锐,对方向夜钧寰发起了语音通话请求。钧寰用力吞下一口口水,按下绿色接听键的感觉简直像按下核弹发射按钮。


“我也是学生啊,明天还要上学。”


夜钧寰脑海里安能辨人是雌雄的想法烟消云散,耳朵所听见的确实是一把女性的声音,一把介于柳笙言与卢老之间的声音。这句话的音质十分模糊,对方应该是边打着一个超级大哈欠边说的话。


“那你怎么不睡觉,明天有精神上课吗?”


“打他打他打他……你好意思问我吗,你不也是还在玩?”


这突如其来的贼喊捉贼逗得对方发笑。


“我,我才初一,少上几节课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我死了,你小心你后面……你才初一吗,怪不得声音听起来这么嫩,姐姐我都已经高二了。”


初一的学生看高二的学生,就像零零后看九零后,秦琼看关公,隔五年跟隔五个朝代似的。


“初一小小年纪不学好,玩游戏玩到这么晚。”


这一记教育的话单刀射门,夜钧寰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点烫倒是真的,于是赶紧另开话题。


“啊,这个,嗯,那个啥,我该叫你什么?”


“什么叫叫我什么?”


“名字啊,名字叫什么?”


“初遇你如拥场风啊,现在的初中生应该认识这七个字吧。”


“不是这个名字,是那个名字,身份证上的那个名字。”


夜钧寰大口深呼吸,活像刚跑完步的运动员,现在自己是深刻体会到“代沟”一词的含义,这就是所谓不同龄人语言交流障碍吧,聊起天来十分费劲。


“那个名字啊,那个名字叫左诗雨。”


左诗雨三个字被打在聊天框上。


“你这个名字不会是现编的吧?有姓左的人吗?”


“名字还带现编的?是不是还要把我身份证拍一张照片给你看看?”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姓这个姓的人应该没有吧?”


“所以说嘛,初一的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连写《三都赋》的左思都不知道,再说这应该算是常识吧。”


左思,《三都赋》,洛阳纸贵,对啊,还有《左传》,夜钧寰恍然大悟,深责自己平时常识积累不足,居然在这方面被素未谋面的人所嘲笑。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刚刚没反应过来而已。”


“算了算了,不过我都已经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出于礼貌,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吗?夜钧寰,黑夜的夜,千钧一发的钧,寰宇的寰,夜钧寰。”


夜钧寰的礼貌观里没有此条,这一举动是出于物物交换原则,况且刚刚丢了面子,现在想通过解释自己的名字把面子重新捡回来。


“你就不能像我一样,把名字打出来吗?花那么大力气解释半天。”


夜钧寰只得又把自己的名字发送过去。


“”你名字这么复杂,麻烦死了,你年纪比我小这么多,我叫你弟弟就好,你可要叫我姐姐。


“有又不是亲的,我才不叫……我叫你诗雨可好?”


夜钧寰面对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认亲现场,感到有点不知所措,想起之前同桌对柳笙言叫名不道姓的称呼方式,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是便将其用在此处。


“你想得美,我妈都不这样叫我,只有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会这样叫。”


在自信这一方面,夜钧寰确实可以充当大部分人的老师。


“那你想我怎么叫?”


“这样吧,两个字你不愿意叫,那就便宜你一个字吧。”


“也行,不过你也得只叫我一个字,省的到时候被人传高二的被初一的占便宜,这事不太好。”


“好好好,你是弟弟,都让着你。”


不同于动物,人类创造出许多专有名词来描述和自己亲近的人。可如果简简单单的一个名词就能拉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生疏这个形容词便不复存在。人际关系是一张极大的蜘蛛网,未织成前天不怕地不怕,织成后一会要怪下雨,一会要怪刮风——脆弱的网经受不住蜘蛛始终在颤抖的双腿。


“弟啊,我真睡了,要不白天真没法上课。晚安。”


“现在这个点应该说早安吧,再说……”


左诗雨的再见没有得到回应,语音通话就已挂断,说话的又只剩下夜钧寰一人。像正在化妆的戏子,从台前回到幕后,自己用嘴一句一句地练习要唱的戏词,自己用耳一句一句倾听晚上仅有的声音。


学校里,同桌看着瞪大眼睛听课的夜钧寰,难以隐藏自己的惊讶。


“给我推荐一下呗。”


“介绍什么?”


夜钧寰慌了手脚,以为同桌神通广大到连自己刚认的姐这一情报都搞到手。人在精神紧张时身边的各位都变成业余侦探,一有空闲时间就在调查自己。


“你打的是哪家医院的兴奋剂,今天这么有精神。”


经同桌这么一提醒,夜钧寰才发现今天的自己没有在课堂上瞌睡。不知道是今天早上相对早睡的原因,还是和左诗雨聊过天的原因。


“袁音,你有姐姐吗?”


“姐姐吗?亲姐没有,什么表姐堂姐乱七八糟姐倒是有一堆,家里人经常提起。”


“你说,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多了个姐姐,你是什么感觉?”


“好的吧,原来你是在路边捡了个姐姐,怪不得今天这么兴奋。”


夜钧寰的如果论被同桌一眼看穿。


“不是捡,昨晚打游戏的时候好几局都遇到她,然后就认识了。”


“你别这么激动,我可提醒你,现在网络上骗子很多,你可别被个男的顶这个女的身份给骗了。”


夜钧寰想来男的能发出那样的女声,自己被骗了也不亏,权且当作增长见闻。


“女的确实是女的,还是个高二的,所以才让我叫她作姐。”


袁音舜顿住在那,好久,才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喊出一声长长的“哎呀”声。夜钧寰眼里的同桌: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人都交往,什么人都认识。这比起对人说一个字移开眼神,说两个字双脚乱动,说三个字就想扭头跑路的自己强千倍强百倍。且同桌的长相可以说是大师捏出来的雕塑般精致,钧寰的脸也可算作是大师作的雕塑,只不过还停留在线稿阶段,没有成形。同桌貌似也有专属于他烦恼,这点钧寰虽说察觉得到,却不能理解,认为同桌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多个人跟你说话还不好,我真怕你哪天闷死……打水去了。”


人要是没有牵挂,钟里的那三根针走得就慢,一旦有了牵挂,挂在钟上,压得时间也过得快很多。夜钧寰本来只有一个想玩电脑的想法挂那,现在又多了一个想和左诗雨聊天的想法,上学好比坐火箭,只有最开始的时间是在慢慢地倒数。钧寰仍是不满意,觉得时间应该过得更快,时间就似乎真的过得更快了,老师讲的课都好像经过两倍速度的播放处理。


“喂,喂。”


夜钧寰今天发的呆跟在学校饭堂吃的肉一样,掰着手指头能一个一个数出来。柳笙言把手放在夜钧寰的眼前,疯狂地舞动。钧寰毫无反应,双手抱在胸前,直直地看向垃圾桶的方向。


“刚刚社长说的那句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你知不知道是出自哪的,感觉语言表达很好。”


“什么腌糕,腌参,咱们学校的小卖部没有这些东西吧,你要是饿了可以买面包吃。”


“不是腌糕腌参,是厌高厌深!”


柳笙言边说,边用手指黑板上的字。


“这个啊,这个是曹操写的,曹操你知道吗,是曹丕的儿子。”


“曹丕是曹操的儿子吧,最近的语文课才学过。”


夜钧寰靠倒在椅背上,用手不停挠着根本不痒的头皮。笙言以往是没开口问钧寰问题,钧寰都恨不得对社长讲的每一句话进行仔细翻译,详细解读,现在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笙言看来,钧寰上社团课不认真,比神教徒在上帝画像前唱流行音乐还可怕。


“放学了不走,还坐着想你那姐呢。”


袁音舜一掌拍在夜钧寰的后背,要是钧寰有那个能力,准吓得从椅子上跳出离地三尺距离。自从上次忘记做值日,钧寰向卢老开口,和袁音舜调换了做值日的时间。音舜做完值日后便来找钧寰一起放学。柳笙言则因为星期三上社团课的下课时间较晚,放学后经常跟在两个男生后头。


“放学了?今天我要先走,拜拜。”


书包里的书哐哐哐哐地撞击出响声,夜钧寰的手跟不上脚,脚跟不上想马上跑回家的想法。袁音舜知道叫不住他,转过头来跟柳笙言聊天。


“你知道吗,他刚刚上课跟中邪一样,关注点都不知道在哪。”


这种欧亨利式的故事从柳笙言口里说出,可信度极高。平常的日子里有幸能听见夜钧寰雅言的只有同桌。进了文学社以后,幸运名单里多了个柳笙言,现在再多加个“姐”。


“你刚刚说什么姐姐?我没听他说过他有姐姐。”


“怎么说好呢,瞎猫逮到只耗子,结果和耗子一起偷油喝。”


“什么……你现在怎么也像他一样,尽说些正常人听不懂的话。”


太阳也急着想要下班,用最后的余晖催促着两人。袁音舜和柳笙言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和所有初二,初三,高中正在放学的学生一样。只有夜钧寰喘着粗气在跑,跑在两人前面的不远处。


夜钧寰的手机没有配套电话卡,因此在马路上不能上网,就像在深山老林里发不了电报一样,成了半块砖头。急急巴巴地回家,书包还背在肩膀上没来得及放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左诗雨发信息:


【姐】【今晚几点玩游戏】


夜钧寰见对方没有回复,觉得姐可能是想让自己好好学习,于是又多发了一句:


【作业我在学校已经做完了】


还是没有回复,夜钧寰坐在床上玩手机,边玩边等,很快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学校里欠下的睡债需要现在来还。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了看手机里左诗雨发来的消息。


【我要晚自习,没那么早放学】


随后便是数不清的“人呢”,夜钧寰怅然若失,宛若约会迟到的男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