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字色: 字号: 双击滚屏:
爱阅小说 > 明月照远道 > 第九十二章 故人之约

第九十二章 故人之约

作者:松下鹿 返回目录

阴氏悄悄后退几步,招手将黄雀儿叫到身边,低声问道:“下午你过来的时候,一路上可曾见到人?”


“奴婢一路很小心,走的都是多年没人走过的小路,没有撞见人。”


阴氏松了口气:“你记住,此事打死不能松口。”


“奴婢明白,夫人放心。”


十来步开外,阿冉牵了塔塔儿的手,走回安舒身边,低声回禀:“小姐,今日上午,侯府的小公子和小小姐来找塔塔儿玩耍,带着他去了侯爷院子里。但塔塔儿没进过书房,更没见过什么兵符。”


“小公子和小小姐?”安舒皱眉,“他们怎么会来栖梧庭?”


“有一次我带着塔塔儿在后花园玩,正巧撞见他们,三个孩子年纪相仿,交了朋友。这些时日,他们经常会来找塔塔儿。我想着他们都是小孩子,应该没什么妨碍,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阿冉颇是追悔。


“小孩儿证词,没什么用处。”安舒看了塔塔儿一眼,塔塔儿虽没再大哭,却仍不停抽噎,“不管兵符能不能找出来,阴氏必定咬死是塔塔儿拿的。”


阿冉脸色一白,握着塔塔儿的手一紧,“求小姐救救塔塔儿。”


“此事容后再说。”安舒拍拍阿冉手臂,意示安抚,随即朝莉泽尔看去。


张隐岱似是问到关键环节,莉泽尔满脸慌乱,拼命摇头,口中快速说着什么,说着说着,突然脖子一僵,半句话还在嘴边,眼珠子已经凸出眼眶,脸色扭曲,身子扑地往前摔倒。


阿冉忙捂住塔塔儿眼睛,将他抱去屋内。


张隐岱大吃一惊,急忙弯腰查看,莉泽尔后颈处有一处黄豆大的伤口,一丝黑血流出来,散发出剧烈的腥臭。


莉泽尔倒下的时候,曹宗钰已经往她身后方向,纵身飞扑过去。屋顶上掠过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瞬间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曹宗钰追之不及,在屋顶上站了一会儿,方才沉着一张脸,跃下地。


“吹箭,抹了蛇毒一类的毒药,见效极快。”张隐岱站起身,“此等毒药,必定来自剧毒蛇类,只有多年操蛇者,熟悉毒蛇习性,才敢从蛇吻中提取。”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闪过一个名字:宝慧。


曹宗钰道:“阿宁,你脚程快,即刻去南院。李冲子这两日都在南院客房,你叫醒他,让他马上派人,去四方城门,传我口令,即时起关闭城门,一应人等,不得进出。把府衙里轮值的巡检全数派出去,加强路面巡逻,遇有可疑人物,即刻拿下。”


阿宁领命,飞也似的去了,张隐岱摇摇头道:“只怕是晚了一步。方才那人轻身功夫极好,若是外头有人马接应,这早晚多半已出了城。”


曹宗钰苦笑道:“总要尽一尽人事。”


“你何不直接让人去军营报信?”


曹宗钰沉默了一下,方道:“等过几个时辰,家父回来再定夺。”


张隐岱便也不再多说。一旦涉及军权,便是亲父子之间,也多有不能明言者。这点苦衷,他倒是也能理解。


阴氏走上前来:“侯爷明早回来,此事我不能不报知侯爷,还请大小姐体谅。”


安舒盯着她,眼睛中冒出小小火苗,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阴氏后退一步,扶着黄雀儿的手,勉强稳定住语气,道:“大小姐勿惊,此事自然是这些胡儿背主妄为,断然与大小姐无关。侯爷面前,我必当为大小姐剖白陈情。”


安舒扬手便想给她一巴掌,被曹宗钰握住手腕,朝她微微摇头。


无论如何,阴氏总归是长辈。安舒若是以下犯上,虽没人敢把她怎么样,但一旦传出去,于她的名声,终究是有损无益。


曹宗钰自己回头,看着阴氏,沉声道:“夫人新近可曾认识一些府外的人,比如会玩蛇的,名叫娜娜的?”看到阴氏脸色微微一变,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什么府外的人。”阴氏转过脸去,朝安舒点点头,“惊扰大小姐了,我这就回去。待天亮以后,侯爷回府,再有请大小姐过去叙话。”


——————————————————


片刻之后,阴氏带来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顺便把莉泽尔尸体也抬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下安舒等人。


安舒甩开曹宗钰的手,怒道:“你拉我做什么?她是你继母,可不是我甚么人,她既是不要脸,我也不用顾着谁的脸面。”


“严格说来,她也是你婶母,实打实的长辈。”这话是张隐岱含笑说的。他向来对激怒曹安舒一事极感兴趣,此时也不假思索,下意识便火上浇油。


安舒扭头看着他,一腔火气找到发泄对象:“我还没问你,你半夜三更跑来我院子做什么?”


说到这一茬,张隐岱脸上笑容一收,眉头拧紧,眼中怒意明显,“我若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做出什么事来?曹安舒,我警告过你,曹世子是未来西北柱石,你若是想找男人消遣,外面街上大把……”


“啪——”一声脆响,安舒这一巴掌终于打了出去。张隐岱一下子愣在当地,过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五根细细的手指印。


安舒也没想到,以他的身手,居然没躲过去,也愣了一下,方冷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你就给我闭嘴。”


张隐岱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的神情,瞪着安舒,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被人打过巴掌。”


安舒哼了一声,冷冷道:“是么?多谢告知,我深感荣幸。”


曹宗钰站在一边,默默看他们吵架,心里忽地冒出一丝荒谬绝顶的念头,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是个局外人。


张隐岱眼中煞气一闪,扬起手来,就打算打还安舒,目光接触到安舒一双冒火的黑瞳,一张玉白的面容,不知怎得,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曹宗钰将安舒拉过去,护在身后,自己直面张隐岱,微笑道:“张主事,闲话少叙,我们还是讨论正事吧。”


张隐岱别扭地收回手掌,鼻子里哼一声道:“正事?兵符之事?还是贵府主母一事?”


“你方才讯问那胡女,可有问出什么端倪?”


“她承认她是拜火教的,也认识苏瑞柏,听说过大祭司,但是兵符一事,她说她不知道,我正要再问,她就被人弄死了。”说到这里,张隐岱问道,“这女子的来历,你们事先没有调查过么?”


曹宗钰看了看安舒,苦笑道:“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随手从生口市场买个碰巧相识的女奴,居然就是拜火教的人。”


“是我让你买的。”安舒一挑眉,道:“有什么不是,都算我的。”


“你的我的,有何区别?”曹宗钰道,“明日父亲追查此事,安康她娘势必总要推到这胡女身上。”


“不过侯爷夫人也十分乖觉,适才已经表明了态度,绝不会往大小姐身上牵扯。”张隐岱补充道。


安舒看看曹宗钰,又看看张隐岱,双眉一立,怒道:“你们的意思,便是咬牙认了,由得她如此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曹宗钰,你明知道她是什么用心,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竟然还要加以纵容?”


曹宗钰反问道:“她是什么用心?”


安舒一怔,顿时醒悟过来。


阴氏的用心,是要撞破他二人的私情。


为了找到名正言顺,深夜闯入栖梧庭的理由,方才兵行险着,以兵符为由头生事。


这一节,她早已想明白。


但阴氏的用心,却是不能被指证的,尤其不能在归义侯面前,被安舒指证。


一旦阴氏被指证,安舒与曹宗钰之间的私情就会被拿到台面上来讨论。


而这种事一旦被拿上台面,无论结论是什么,对安舒与曹宗钰的声誉,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曹宗钰又问道:“她使了什么手段?”


安舒更是无话可说。


阴氏既没有买通丫头下药,也没有把两人绑在一起逼迫。


他们唯一能怀疑的,无非就是娜娜,碰巧在他二人面前,说了一些离经叛道的言语。


这些言语极其大胆悖逆,甚至没法说给第三个人听,更是没法在归义侯面前,提起任何一个字眼来。


至于他二人的情欲如此轻易便被挑动,更加怪不着别人,说来说去,无非意乱情迷,咎由自取八个字。


曹宗钰见她沉默不语,缓缓说道:“所以这整件事,就只能是塔塔儿无意间拿了兵符,这胡女趁着你们不在家的时候,偷拿给了外人,多半便是那弄蛇的宝慧。”


安舒苦笑道:“正好这莉泽尔还死了,更是妙极,死无对证。什么都可以往她头上一推了事。”


曹宗钰点点头:“正是如此。”


张隐岱道:“所以我最喜欢死人,死人不会说话,便只好由别人来替她说话。”


安舒前前后后又想了两三遍,终于长长吐一口气,愤然道:“可是就这样让她全身而退,我实是有些气不过。”


张隐岱冷笑道:“你气不过?我若是那侯爷夫人,我才要气不过。你们明明已经犯下大错,如今所有嫌疑却都被我洗刷得一干二净。侯爷夫人羊肉没吃着,反失了兵符,惹了一身骚。我若是她,这口气才真是难以下咽。”


安舒眨眨眼,轻轻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心情好了许多。”


回头看了曹宗钰一眼,踮起脚,当着张隐岱的面,在他唇上印了一个清浅的吻,含笑道:“这人说我们犯下大错,你觉得呢?”


“我觉得,”曹宗钰苦笑连连,“你若是再这样激怒张主事,我怕他一气之下,拔刀相向。我和他二人,还没见着敌人的面,先在你这院子里,拼了个你死我活。”


“听上去十分刺激。”安舒笑了下,侧头看着张隐岱一张俊脸由白转红,由红变黑,最后不知怎得,居然还透出些惨白来。


心中不禁也有些懊恼,她气不过张隐岱适才口出恶言,暗指她行事不检点,不过现在她巴掌也打了,气也出了,总不好不依不饶,揪着不放。


况且张隐岱虽然说话不好听,今晚却实实在在是帮了他们大忙,这个情总不能不领。


曹宗钰也看着张隐岱,轻咳两声,含笑道:“多谢张主事今夜替我们力证清白。”


过了好一会儿,张隐岱才出声说话,声音无比冷硬:“曹世子,我不过替朝廷惜才,不忍见大好美玉,陷入泥淖。你自己也请好自为之。张某今晚事情已了,这便告辞!”


安舒见他说完话,一眼也不看向自己,转身便朝门口大踏步行去。心中不安,出声道:“张隐岱,兵符之事,你也不管了么?”


张隐岱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冷冷说道:“你问得好笑,有归义军世子在此,何劳我来操这份闲心?”


“两位,两位,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意气用事?”曹宗钰忍不住扶额,叹道:“张主事,职方司本就有监查军队之责。兵符失窃,正是贵司分内应查之事。你这时候撂摊子,如何对得起朝廷嘱托?”又转向安舒,忍不住薄责她:“安舒,你这时候别添乱了,成不成?”


安舒也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点头,朝张隐岱背影说道:“张隐岱,是我言行无状,开罪于你。我跟你赔礼道歉。你别生气了!”


张隐岱霍然转头,盯着她:“你在跟我道歉?”


“怎么?你还觉得不够?我总不能跪下来求你。”安舒被他这一问,弄得脸色很不好看。


张隐岱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淡淡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你道歉。”


安舒也不禁默然,心下反思,自己以前做人,可有多让人牙痒?便连道个歉,都让人惊掉下巴。


曹宗钰瞧瞧张隐岱,又瞧瞧安舒,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


三人站在院里,一时陷入突如其来的尴尬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屋顶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曼声道:“今夜无眠者几多矣!似此冷落长夜,月边无星辰,枕边无佳人,但有手中空杯,一怀寂寥。惆怅天涯漫几程,回首记取故人约。曹世子,我来赴酒约了,你的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