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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故人

作者:兰亭玉立 返回目录

顾寒山仔细瞧了瞧她,没太敢认。


那女子抽抽搭搭道:“我……我是蕙香……”


周隐只是添了一句:“她是六姑娘的丫头。”


她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蕙香竟直直给顾寒山跪下,甚至膝行几步抱住他的靴子,弄得他原地不动也不是,一脚踹开她也不是。


她满面泪痕,字字泣血:“若是姑娘嫁进去之后一直能安安分分的,谁会闲的没事来找姑爷的脸色看?姑爷可知道那尹知府品行如何,刚来罗城没多久,街头街尾地淫了个遍,还逼死了不少!四姑娘嫁进去有夫君护佑还不算什么,六姑娘一个人形单影只可怎么办,就算发生什么事又向哪里去求告!听闻那早就入土的大公子先前还纳了一个小的,膝下已经有了个儿子,若是一般心计的人怎会混到这种地步,六姑娘这种直心肠,没有母家护佑,嫁进去之后可怎么办……”


她再也说不下去,俯身于地,低低地抽泣着。


周隐煽风点火地冷笑一声:“这便是将军口中的好去处?照我看,还不如到民间去寻个活计安身立命,再不济到军中应召,做个挑水杵米的厨妇。”


她觉察到顾寒山的神色略有松动,便又添了一句:“现任罗城知府的品行如何,将军身为他的下属,想必最为明白不过。”


他皱紧眉头,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尹大人若这么做,岂不是坏了伦理纲常?寻常人家的后院大多严明有序,又怎会让小妾欺凌到正妻头上?”


蕙香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眼泪:“大姑爷是正经好男儿,有只得大姑娘一人,自然真心爱护,可您不知道这女儿家若嫁得不如意,就像入了龙潭虎穴一般,是生是死都难料呢!”


听闻此语,周隐眉目淡然。


这个世道对女子便是如此不公,上半辈子拼命去学琴棋书画女工刺绣规矩礼仪,无非就是为自己这五尺之身填上一副更加好看的价码。盲婚哑嫁之后,是非祸福,只能看个人的命数。


就连她周隐,不也是唐知府为了笼络陈裕卿所押的一副筹码?


想到这里,她心头竟生出莫名的悲凉来,忍不住长叹一声。


顾寒山听到这一声长叹,更加有所触动,他问:“不知阁下与唐家有何关系?”


她只答道:“并无关系,同类相怜而已。”


过了片刻,他又道:“若是……若是我真得按兵不发,岂不是愧对杜帅对我的恩义?”


“将军此语实在是荒唐,”周隐立刻接上,“您大概已经忘了,罗城之围正是在下俱实相告。倘若我一直隐瞒,固然阁下会因为关下陈军的异样而发现端倪,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就是吴王攻下罗城之时,阁下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她轻轻敲了敲桌角:“既然一无所知,又何谈忘恩负义?再说,杜帅承诺给您的真的兑现了吗,您助他攻下罗城,可知府的位子依旧给了那位年老昏聩的尹大人——杜帅能许给您的,吴王自然也能给,但看你如何选择。”


顾寒山抿紧嘴唇,那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愈发棱角分明。


过了片刻他摇摇头:“此事重大……我……我要好好想想……”


“顾寒山!”他刚说出此等犹豫之语,周隐便拍案而起。


“周某实在不明白您在犹豫什么,杜帅对您有知遇之恩,唐知府便没有?当年在大都,你只是五军都督府一位六品小吏,靠着唐家大姑娘的裙带关系得以拔擢神速,如今也能领兵驻守一方,杜帅对你的承诺还没有兑现,而唐知府对您的恩义却已然彰彰!如今他的子息落难,你势必要见死不救,甚至为他人点火烹油?”


她句句如石,掷地有声,乃至于顾寒山的心尖亦颤了颤。


“是……我不能……”良久,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周隐略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顾寒山与郦元琛不一样,他终究算个秉性正直的性情中人。


她可以在郦将军面前摆出利弊,以高官厚禄子孙前途来诱导他,而对于顾寒山,只有慷慨激昂的情谊之论才能给他致命一击。


面对眼前情绪低迷的顾将军,她轻轻掸了掸袖上尘土,撇下一句:“既然顾将军想通了,在下的目的已然达到,恕不再奉陪。”


“等等。”顾寒山在周隐即将离开时叫住了她。


周隐回头,正迎上他郑重的目光。


“阁下乃是吴王座下周隐、周明堂?”


她微微颌首。


顾寒山轻叹一句:“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实在令顾某折服。”


赞赏的话她不屑去听,只是礼节性地回道:“将军过奖,不过是忝列吴王麾下而已。”


“说到吴王,还有一事相问,”他的眉目忽而惆怅起来,“我听闻当年吴王尚未发迹之时,泰山曾将家中的五姑娘许配给他,如此算来,殿下与我也算是连襟……”


他抬起头来:“五姑娘多年未有音信,拙荆十分挂念,在此想问问阁下,吴王妃近况如何?”


周隐敷衍一笑:“将军怕是想岔了,吴王殿下忙于征战四方,至今未有妻室,何来的五姑娘,又何来的吴王妃呢?”


她轻笑一声:“如果将军没有其余要问,在下便先退了。”


顾寒山听见她的话,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其实想想也不无道理。


听闻当年吴王殿下迎娶唐姑娘,只是为了一个攻下罗城的机会,但是不知为何竟功亏一篑。那五姑娘不过一个用来争取时机的筹码,事不成,反而让吴王望之生厌,被遗弃也是必然。


他只觉惆怅——乱世女子,竟是如此红颜薄命。


此事不知该如何瞒过润秋,她若是知晓,定会哭上一整夜。


周隐已然走远,他低头望向来时她提笔绘下的那副天下割据图,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竟酷似一年前他随妻子回门至唐家,所看到的正挂于南山堂正中的那一副,那图幅边角狰狞,鲜红作底,竟似烈火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