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惨白，如同双目含情的美人脸，强忍不肯哭泣的模样，轻易间就让心脏裹上了沉闷，不着痕迹，涨得人胸腔里静谧的发汗。
“想坐摩天轮……”空灵悄无声息的发信息给倪枫，正站在一幅波谱艺术作品面前。
她垂直的黑发有一半顺着肩铺在胸前，挡住了脸，从侧面只看得到眨动的睫毛，一半发搭在后背，白色的裙仿佛静止的涟漪，微微颤动，让人不敢呼气，生怕惊扰了这一番俏丽。
自从母亲走后，空灵就很少穿白色衣服。母亲对白色情有独钟，常常说“白是创作的底色，彩是人心的投射”。
今早天空还未摘下黑纱时，她就去到母亲墓前，“最近集子快画完了，整体基调还算绚丽，也做了不少留白……温妈咪就不过来了，她回闪海去呆些日子……倪枫呢，他最近总是躲着我，他很为难，我知道，有时候呢，都有点“同情”他了，但有时候也羡慕他……”。
跟母亲说了些话，空灵从墓地赶去水奢画室上班，一路车水马龙。透过出租车的后窗向上望，天空的云层很厚很沉，若有似无的渗出些“坚定”来，亦如她的现在的心情。
“好，去接你，还是赶7点50分的那场。”一个约2分钟后的回复。
已经半个月了，倪枫躲避着空灵，没有接通的电话和短暂碰面的匆匆离去使得“刻意”在他身上越写越大，但他知道他们之间不能这么下去。
何况今天是复活节，对他和空灵来说，这是一个充斥着哀痛的日子。
但哀痛好像会跑，五年前一股脑都涌进了母亲心里，因为父亲那时杳无音信了。
后来母亲的身体每况日下，倪枫陪母亲复查的次数开始变多，就常听母亲提父亲曾说过的话：人啊，不管得没得病，都得听医生的。一句父母两人当时情投意合间的玩笑话，现在却成了母亲一个人的自我劝慰。
时光湍急，倪枫已经28岁，从阳光少年蜕变成熟，关于爱本身和爱对人的意味都有了自己的体会。
虽然母亲还是常常笑，但她笑的多暖心里就有多苦，却不与人说，不让人知，乐呵呵的悲伤吧！这么想的时候总记起空灵也曾如此。
最近母亲突然想回闪海去，他尽管担心却还是悄悄跑回去那边，安置清扫那所装满了往日悲欢的老房子，他多希望他能令这5年消失啊，只可惜现实不会轻易被愿望说服。
就像母亲希望看到他成家，但他却迟迟没有结婚。如今母亲希望回到闪海的家里，他又觉得熟悉的地方往往意味着回归过去，而过去已经逝去，物是人非的悲怆只会让悲伤更深。
好的一面是“回归”总给人带来审视这无涯的世界的启示，也许重回故地会让母亲重新审视有关于父亲的所有伤痛和甜蜜。
昨天，倪枫和母亲回到闪海。车子一开进南苑街口，母亲就要下车，执意走回家去。
伴着母亲一同走过自己儿时常常奔跑的这条街，已经全然变了样子，没有热闹的人声，也不见空灵小小的背影奔跑在前面。
一切平整干净，道路两旁高高的树冒着新枝儿，嫩绿的尖被春风吹开，人走在春风里，心却还在冬季结着冰。
进到老式的楼里，上完三层最后一个台阶，就看到仅一步之遥的两个门静静伫立着，一切犹如昨日，但昨日的人绝不会从门里出来。
开门进了屋子，母亲随手把外套挂进门口的衣柜里，好像十几年前下了班回到家，然后急急忙忙进厨房要做饭的样子。
倪枫只是换了鞋，跟着母亲来到窗户边的沙发前，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外面宽阔的街道，记得以前每次走到窗下这个位置，他都会抬头看看满墙的爬山虎，想有没有一枝伸进窗子里的？也许它们会一夜之间就把窗户封闭，多了不起的生命力啊。
母亲看着窗外笑起来，“这里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啊”，说着转向厨房，“这个点该做饭了”，打开天然气阀门试一下火。
是的，倪枫在数日黑白颠倒的忙碌中力图使一切都恢复原样，提前为母亲拾起了旧日光景。
“想喝鲫鱼汤，想吃葱油面、生煎……妈，你等着，我去买菜”
“去春华市场买，那边鱼新鲜”把锅碗筷子拿进水池里，拧水龙头，要再清洗一遍。
已经五年过去，但母亲这份随口的从容就像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样。
“嗯，我就知道，去门前不挂招牌的鱼头店”他换上刚刚踩过街道的休闲鞋。
“妈，走了”将头发从头顶往脑后一推，向外走，母亲的那声“走吧走吧”就被关在了屋里。
倪枫的背靠着刚刚合上的门，休闲裤因为宽大而显得原本笔直的长腿有些没了姿态，眼前这仅仅两米之遥的门，紧紧闭着，那里面应该积满了尘。
闪海的中午，总是阳光明媚，哪里都被照得亮堂堂，完全不像黄昏时候，大片的橘黄色能洒进楼道。那时，一个小女孩，她跑上来，发黄的头发闪耀着金光。
忽然手机的一声振动，是老板秘书刘问问的群发邮件。
通知：会议通知关于讨论金融性法律条案修订的临时会议；时间明天上午10:00 ；地点第二会议室；参会人员赵勇倪枫唐宁丹张泉宋蔓张渊清尚思瑶。
倪枫没想到这个会议安排的这么快，看来中央政府是真的要对金融出手了，但现在还用不着多想，手上的客户都是美国的公司，除了海和斯的仙港分公司外，都没什么大影响。
“呵，今晚回去喽”散漫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下去，大步流星去向春华市场。
“爸，来客人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柜台上写作业，看到倪枫进来，转头冲里间的隔断屋喊了一嗓子。
“叔叔要什么鱼？”话说的平缓，眸子里闪亮亮的，小大人一样，脸上没有洋溢出半点天真喜悦。
倪枫一进门就看见熟悉的摆设，但唯独鱼货不似从前活蹦乱跳，每个缸里都是有零星的条静静的漂游着。
“我得看看，哪一只长得可爱”倪枫笑着，走到小男孩的面前，俨然就是说你最可爱。
这时，男人的声音传来“来条鲫鱼？今天做鲫鱼汤？”话音未落，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头发丝都很疲惫的男人。
“倪枫！”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亮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
记得以前是汤叔守在这儿的，汤季不怎么来店里，而今天不见老人，儿子孙子都没有半点喜乐之感，倪枫心中断定汤叔出了什么事，这店恐怕也不打算再开下去。
“汤季哥，好久不见”修长的手指握在汤季左肩，尖俏的嘴角把温柔的笑意提在洁白的牙齿上。
“是是是，来条鲫鱼？温阿姨回来了？”汤季嘴唇抽动的笑笑，拳头没什么分量地抵了抵倪枫隔着黑色的外套上的肩头，转身去给倪枫剁鱼装鱼。
“嗯回来了，一到就让我过来买鱼，跟汤叔问好”倪枫自己在柜台上手机付款。
“好，回来好，多拿几条，这店也就开到今天。我爸他在医院有些日子了，家人没人过来照顾生意……”又扯了袋子，装好三条剁好的鱼。
“汤叔在医院？情况严重吗？”倪枫向来步步紧逼，事实要让当事人亲口讲出来。
“老人，年纪大了，前段时间搬鱼的时候摔了一跤，闪到腰”声音十分沉重，汤季拎着鱼走向柜台。
“这得养几个月才行，你也别劳神，先休息一阵子”倪枫接过鱼，冲着趴在柜台上的小男孩关爱地笑一下。
老年人闪到腰是比较严重的事情，倪枫避重就轻的劝慰着。
“嗯是，快回去吧，家里就等着你的鱼了，跟叔叔再见”汤季的脸上突然长出酸涩的纹路，在眼睛看向儿子的时候。
“叔叔再见”男孩清脆的一声，显然比刚才天真烂漫多了。
“嘿，走了”倪枫冲着父子俩点一下头，走出门。又到距离最近的店面里买了些生煎，蔬菜，也都是熟悉的氛围和面孔。
回去的路上，他心头生出一点感触。其实任何地方都会多年如一日般人声鼎沸，你只是在它一如既往的时候，突然闯了进来，以为是它进入了你的生命，其实是你靠近了它的世界，这世界会一直等在原地，而你只是匆匆而过，快一点或者更快一点。
到了家，母亲已经在烧水了。
“妈，鱼头店以后不开了，多买了两条”走进厨房帮忙。
“怎么回事啊”温岚问道。
“汤叔照看孙子上学，忙不过来店里的生意”他善意的撒谎，不太想说不乐观的事情。
“这么大了，还只记得抱在怀里的时候呢，孩子长得可真快”温岚感叹。
“妈，你想不想抱孙子啊”倪枫把话带到自己身上，一跟母亲说到她的这份心愿，气氛就能欢乐又轻松。
“就盼着你呀……”母亲笑开花，仿佛婚礼真的在眼前举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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