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这一天，他们是从医院过来的，因为母亲的检查被安排在了下午。
“我们还是我们吗？”空灵仰头问他。
旋转漫长，黑夜的波浪不断吞噬着他脑海，一声声打断深刻思索。
时间有没有尽头，尽管每一回都从同一出发点起步，每一次的圆走过相同的轨迹，而这不是重新来过的复制，这是不可回旋的全新。想想从树木的身躯里生长出来的年轮，它们没有原点，我们可能也没有吧。
所以，我们之间，这一切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可能不是了……如果看重这个问题的话，就还是吧。”
在转到“起点”的时候，他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会迎着光辉，接受日新月异的礼物和它身上变幻的包装，甚至不顾一切奔跑进假象，终于看到世界很美很好，迷了，醉了，也忘记了，形式总会归于虚无…….
6年前
12岁的空灵说，“它是天空的手表，慢悠悠地，静悄悄地，偷走我们的时间，然后假装不知道”。
女孩清脆的嗓音回响着，在他的脑子里被放大，放大…….
14年前
“巴黎太美了，这是巴黎，这是巴黎的摩天轮，快点快点”空灵在前面跑，边跑边喊。
那个天真烂漫的背影很远很远……赫然，一道门挡在眼前，将视线截断，它冷漠、陈旧、封闭……
“进”空灵的声音响在耳际。
她拉他的手臂，先走了进去。
被翻起的记忆全部失了活力，顷刻沉入他脑海，面前的这扇门开启着，这一次，在等人走进去。
当年扎着高马尾的小女孩已然成了长发如墨的姑娘，他紧跟其后。
“下次能不能让让我”他坐下之后，气定神闲。
“嗯，怎么说呢，要考虑一下”她佯装认真。
“什么时间？”脱口而出，他……总是不经意有一个时间概念。
“等来一阵风的时候……“她用圆圆的眼睛，把真诚向外传递。
“嗯？然后……”一脸好奇不解的神色，他想帮她继续她的玩笑。
“卷跑你的绅士风度”她很认真的说完，忍不住笑了。
“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我不能再想我不能再想”他看着她，唱起《龙卷风》里的这句词。
“不知不觉我跟了这节奏，后知后觉又过了一个秋，后知后觉我该好好生活，静静悄悄默默离开”紧接着，她跟着他唱。
“oh……棒“他笑了。
“好啦，我知道，就比原唱好一点点而已”她把话说得洋洋得意。
“就一直这么下去”他点头，双唇忍住微笑。
“但我不想，我觉得有的事情应该去改变一下”她认真的说。
“嗯，有的事情”他依旧点头，脸上努力维持住笑容。
“只要你同意”她认真，也坚定。
“…….不……”他要说的话被淹没。
“不要躲避我”她打断他的话。
座位渐渐离开地面，缓缓地向空中升去。
“……”他深吸气又缓缓呼出。
“你知道……”她想说什么又不说了。
“我不答应”他看着她，很认真的说给她听，“我们不能……”又慌忙补充道。
“……”她转头，沉默着，看向前方，视线与升起的高度保持水平，眼神空洞犹如漆黑的夜。
“现在的情况，并不糟糕……我会尽我所能，我会竭尽全力……空灵，你可以，不需要扯进来”他解释，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我不想遗憾再回来”她望进他清澈的双眸里。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她继续说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遗憾，不想再经历一场，我身边的人、亲近的人、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又一次的，带着遗憾的，别离”
“14年前的事情，我很自责。”他的眼被染上深深的玄色。
“所以，你每年带我来坐在这里是给自己赎罪吗？”她的质问听起来如此平静，却像箭头一般刺穿了他的心脏。
“对……我希望你能开心，你能自由”眼框中的水痕被他藏匿不见。
“那你自己呢？不再动画笔，你开心吗？现在的爱恋是你的’自由’？”她忍不住再质问他，那样的回答太让人心疼。
“空灵，我自己应付得来”他只是想告诉她——事情我来解决，我能解决，你不要忧心。
他们到达了摩天轮力量所及的空中最高点，此时静止飞行。
“倪枫，你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你别这么对我，你需要解脱，难道我不需要吗？”她的眼尾冒出密集的红血丝。
他知道她有多哀痛，但他不知道她因何而痛，那是失去母亲的痛苦？不，是遗憾。拥有或失去任何人和事物可以被解构胃陪伴的时间或长或短。而遗憾不同，它能把无可奈何刻在你的心头，难挨又难舍。
“…….”他拥住她的肩，感受她从心底的流动的哀伤。
“你不画画了，心里会好过一点；你对我好，心里会好过一点，我呢？我跟你一样的自责，我又能怎么办呢？画是妈妈的一辈子，也是我从小想做的，我要去完成它，所以我选择接受那个遗憾，十几年一直用力弥补它的缺口。但我不想再经历了，不管是对谁，别让我再去感受，新的遗憾了，好不好”她说着，瞬时有泪从眼光中闪烁，却始终不肯夺眶而出。
他不知道她和他一样自责，而且这份自责只会比他更多。但她却不能如他一般通过任何一种形式，或者任何一个人来弥补。对她好，是他让自己的心好过的方式。而她呢，该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他道歉，看着她，说不出别的话，用手指帮她抹掉看不见的苦涩泪痕，仿佛真的有泪在她白嫩的脸上曲折行走。
“别难过了”他的心被叩的咚咚直响。
遗憾这么深，这么久才知道。不过他一直都知道的是，善良。
“管好你自己吧”如此气冲冲的话，也被她说的温柔。
手指在眼皮上按压，闭着眼睛关住眼泪的出口，向上抬起头，平复心绪。只剩下两排挺翘的睫毛，因为湿润而几根成团的拧在了一起。
“行，我管好我自己，我不哭，我扛着”他的声音亮了一度，如同拦起重任的光荣少年。仿佛在说就让我来扛起这全部的糟糕与荒唐。
“…….”她不理他。
“对不起”倪枫好声好气的说，不是深重的道歉。
他的深情从来都是用潇潇洒洒去掩饰。
“你娶我吗？”她刚噙过泪的眼睛红红的。
别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遗憾，只要你同意。
“罗空灵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他从座位上起来，半跪在她面前。
“……”她怔住，圆圆的红眼眶也摒住了呼吸。
“嫁给我之后，你还是你自己，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就一无所知。要是你某一天对这桩婚姻后悔了，只要你提，不管什么，我都同意。”
“胡说八道”她听着又气又想流泪。
倪枫从披在她身上的西服口袋里，取出车钥匙。下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还曾绕着食指旋了一圈。他修长的手指，握住她如水般柔嫩的手心，将钥匙环挂在纤细的无名指上。
她看着自己手上明闪闪的圆环和半跪在面前的倪枫，半晌，直到抿紧的嘴巴被挤微笑，才开口说出“我也同意”。
四目相对，眼中没有迟疑。
摩天轮的转动开始慢下来，慢慢地，在空中画完一个圆，落地了。
有多少人，在追逐爱情时候，就像追逐理想一样，整个人都在天上漂着。又有多少人，在迈进婚姻的时候，有勇气，愿意并且真的领取了一张现实准入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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