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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意外

作者:胡秋声 返回目录

月落星沉总无情,永夜抛人何处去?


赵攻玉又失眠了。她瞪着眼望着空旷的天花板,辗转反侧在漫漫长夜里。她心里仿佛有两个声音正在博弈,其中一个因为陈诚意释放出来的诚意和暖意而兴奋激动,另一个则意志消沉,惴惴不安。奇怪的是,这份不安,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恐惧感,似乎并不是源于担心陈诚意明星的身份,可要问是因为什么,她却答不出来。就像一个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人,选择性地失忆。但可怕的是,你却不知道这些记忆什么时候又会回来,仿佛一颗不定时的定时炸弹。


赵攻玉不想再纠结下去,她轻手轻脚地从盒子里取出一小包安眠药来,因为开药限制,她全部的安眠药只有7颗,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舍得吃。此刻已经是万不得已了,她可以战胜胡思乱想,却战胜不了恐惧了。


潮湿又尖锐的风吹开了柔弱的窗子,她伸出手来将窗子掩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接踵而至的大雨又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她只剩半盏风烛残年的银灯,苟延残喘地散发出青荧荧的光,简单直白地展现着她的孤独与凄凉。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似要与这落寞抗争,她拔下头上的玉簪,伸进暗沉的灯芯,想要剔开羸弱的火焰,再获一缕不可多得的温暖。


事与愿违。


晚来明镜里,渐渐浮现出他的面庞。他本该朗目神仪,却因重重的心事涌上眉头,而看起来格外清癯。他的眼中却也不含深情,而是满载着嘲讽与不屑。整面镜子慢慢爬满了冰霜,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赵攻玉挣扎着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迎面而来的,是苏日娜担忧的神色,抛却脑后的,是陈诚意凛冽刺骨的脸。梦里的内容已经忘却了大半,她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洗漱。


昨日的一场大雨,带来了今天的晴朗。发掘仍在继续,也许是晒得太厉害,也许是安眠药的余力,赵攻玉觉得浑身没劲儿,又渴得要命,便呼噜呼噜地喝着一大瓶水。


没过多久,尿意如约而至,工地没有厕所,原本他们都是以五菱车作为掩护,在车的后面小便的。可是偏偏此刻帅哥和苏日娜开了车去苏木买镐头了,赵攻玉只得往林子里走去。只是这样一来,她须得走到深处,才能躲开大家,以避免尴尬。


陈诚意不太放心,要陪着赵攻玉一起去,可想而知,遭到了严词拒绝。


“我转过身不看还不行吗?”


“那也不行,太尴尬了。”


陈诚意拿了一块平日里垫着放东西的大布:“把这个系在两棵树中间,就可以挡住你了嘛。”


想到深山老林里,赵攻玉确实有点胆怯,又因为此时内急,顾不上讨价还价了,就任由陈诚意跟着自己,一头往林子里跑去。


确定听不到大家的声音了,陈诚意把布绑在两棵树的中间,就成了赵攻玉出恭的屏风。虽然发出的“哗哗”流水声着实不雅,赵攻玉也只能掩耳盗铃了,先放飞自我再说吧。


陈诚意离她五米远,转身背对着她,用尽全力憋着笑,搞到自己瑟瑟发抖。果然一泡尿憋死英雄好汉,优雅婉约的南国女子,也成了在大观园里急赤白脸找茅厕的刘姥姥了。


“好了没呀?用不用我帮忙?”陈诚意摇头晃脑,坏笑着吓唬背后的赵攻玉。


“等一下,马上就好啦!”赵攻玉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整理着裤子。


“我过来咯!”陈诚意倒退着一步一步逼近。


“你敢!”赵攻玉忙不迭地往后退。话音刚落,只听她一声尖叫,伴随的是轰隆隆土方塌陷的声音。陈诚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却已经不见赵攻玉的身影,面前是一个两米见方的坑,由坑口向北侧斜收,深不见底。


这一切发生得行云流水,迅雷不及掩耳,陈诚意来不及思考,等他回过神来,他也已经跳入了深坑。


他侧身摔在内收的坑壁上,随后后背着壁,就像躺在滑梯上,风驰电掣地往下冲,尾椎骨传来钻心疼痛,仅仅穿着短袖衬衣、没有多加保护的皮肤摩擦在粗粝的坑壁上,像要着火一样,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赵攻玉。


在逼仄的“滑梯”里度过了“漫长岁月”之后,陈诚意摔了出来,他感觉自己跌在了一块硬化的平地上,可是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宛如夜色茫茫。


陈诚意在火辣辣的痛感中发现自己还能正常活动。好在手机塞在很紧的裤子前兜里,没丢。他打开手电筒,终于见到了距离不足一米的赵攻玉。


像是吓傻了,赵攻玉呆呆地坐在地上,她先是说不出话来,然后猛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陈诚意,哭了起来。哭声不是很大,却也酣畅淋漓,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惊慌倾诉殆尽。


陈诚意也还是心有余悸,但他必须镇定下来,他怕再吓着赵攻玉。


“好了好了,没事儿没事儿啊。”


他轻声哄着赵攻玉,又赶紧把她从自己肩头推到眼前,用手电筒照着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你身上哪儿疼吗?嗯?有没有受伤啊?”


赵攻玉本能地躲避着刺眼的光,像小哭包一样摇了摇头。


此刻二人皆是惊魂未定。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陈诚意的手电筒照向身后的坑口,一面宏伟的影壁从天而降,将坑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这阴晦的空间里蓦然洒满了青蓝色的光,陈诚意抬头,看到了广袤的苍穹一样的顶,影壁的斜对面,也就是这个空间的西北角,是两扇冷冰冰的高大墓门。而光的来源,在于墓门两旁高于一米的铜灯檠上架着的冬瓜大小的白瓷摩羯灯。


在青色光芒的映照下,整个空间更显得阴森可怖,白瓷的摩羯,好像冷森森的白骨,冲他们咧开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赵攻玉如惊弓之鸟,紧紧攥住陈诚意的手。余震中二人实在拾不起这考古惊天大发现应有的喜悦心情,求生的本能独占鳌头,他们简直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可是影壁已经阻挡了来路,眼下是没有出路了。赵攻玉在战栗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把三魂七魄收回来帮助自己思考:


手机没有信号,无法通知外面。假设大家能及时发现展开救援,那救援要想破开这扇影壁也绝非易事。是留在这里等,还是进入墓室寻找出路呢?


此地空气混浊,氧气薄弱,用不了多久就可能消耗殆尽,如果墓室还有别的墓道,他们也许就能找到出口,获得生机。


赵攻玉简要地向陈诚意分析了一下形势,提出进入墓室的打算。然而她陈述的理由中,却没有最关键的一条——冥冥之中她的直觉告诉她,以往和来者,都在那墓室之中。


赵攻玉在发掘时素来不会做第一个下墓的人,主要是因为她是女的,遇到什么危险,大多数男生的应变能力和身体素质往往都比她要强,工地总不会让女性工作者率先下墓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她八字弱,只想跟在身强力壮的男人身后,而不适宜冲锋陷阵打头阵。


此时她往日的习惯却不合时宜了。她进入墓室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在与对未知的恐惧感搏斗的过程中渐渐占了上风,她没有发掘这样高等级墓葬的太多经验,手边也没有任何能帮助自己的工具,墓室中还不知道设了多少防盗机关。可她就是想进去,这墓葬就像一本压箱底的日记,似乎翻开它,便能重拾早已忘却的陈年往事。遑论此时的以古为镜,不止可以知兴替,更是谋求生路了。


不像之前多次的想法不同步的状况,此刻的陈诚意与她心意相通。他也很想进入墓室,抛开寻找出路不谈,墓室里,好像也蕴含着他的斯芬克斯的答案。


“那就进去,总好过坐以待毙。”陈诚意看着赵攻玉的眼睛,原本惊惧慌乱的心慢慢坚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