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仙人，您怎么了？”沈初看着坐在悬崖边发呆的沈巳，小声问道，然后坐在沈巳一旁，拽着沈巳的的衣服。

沈巳看着小猫关心的表情，也不忍告诉她真相，“没事啊，仙人只是有些心事而已。”她不知道百鬼夜行，更不知道没有一个阴阳师肯来帮忙。

“仙人可以跟长寒说啊，长寒一定不会告诉别人。”说着抬起头，拿那双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眼睛看着沈巳，眼神里写满了信我。

沈巳捏捏沈初脸上近些日子见长的软肉，“有些事，不适合跟你说，要不然晚上会做恶梦的。”

沈初不是很甘心地点点头，“好吧，那仙人想说了，长寒随时都在。”

“长寒，我有事要和你仙人说，你先去吃饭吧。”桃妖大人遥遥望着一大一小，下一刻沈初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人。

“老师，我让无常去处理民间捉鬼事务，本意是想他过的简单点，不用涉及权谋纷争，他又那么喜欢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技艺也相当高明，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如今看来，我好像又害了他。”

大人把手搭在沈巳的肩膀上，“其实你们三家都有各自的危险和不省心之处，不相上下，你又是为了无常考虑，不用这么自责，况且这可能真的是天意，不能改变的那种，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好歹也是整整齐齐的。”

“无常说的，我们不能改变百鬼要杀的人，即便移居也没有用，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百鬼之首的酒吞童子，可即使如此，那些阴阳师也不肯帮一把手，不管他们的亲朋挚爱是否在百鬼猎杀表上……就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这哥哥做的很失败，最关键的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叫什么话，你只要稳住朝局，就完成了你的任务，如今无常有他的劫难，你也有你的事情，保护好无常的后方，不让人捅刀子就行，怎么，杀人，你还不拿手？”

沈巳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谢谢老师安慰，我先去宫里了。”

回到沈鬼这边，天还未亮，淫雨霏霏，汇银县的县府就开始忙活了——刚刚才送来了六个蹊跷的死者。

沈鬼清空了停尸间的人，除了清欢，她还得守在沈鬼一旁，防止外人靠近，挑好一个没尸体的床位，铺上暗紫色的布单，清欢大腿做枕。

从不抽烟的沈鬼点着一个烟卷，摄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却又言语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问多了还有些苦涩，沈鬼猛吸两口，虽未被烟气呛到，但也是十分上头，上到床位上坐好，枕着舒服的枕头，闭眼即眠。

沈鬼突然睁眼，却见周围已经满是冰冷且相当透明的水，包裹着他，他奋力挣扎，呛了几口血腥味的水后向岸边游去。

这是去阴曹地府最方便的手段，找一个有刚死不到一个时辰的尸体的地方，躺在紫色百鬼暗纹的布单上，抽上一只沈家秘制小烟卷入眠。

那么恭喜你，来到了地府酆都城门口的护城河，在你不被淹死的前提下，才有资格进入，不论是人是妖还是仙，只要是阳间的活物，都得过这水里洗脱身上的人气，不然酆都城里的鬼是看不到你的。

沈鬼爬上岸，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就见黑白煞上前来扶住，也就是原来的黑白无常，因为鬼王沈鬼字无常，鬼王夫人也字无常。

不得已，原黑白无常为了不犯忌讳，只能被迫改名为煞，也是心疼二位鬼差，不仅得听两个后辈的吩咐，还得把名字让给后来的两个，实在是惨，不过幸好两位鬼差心态比较好，要不然早就气死了。

“三爷，您怎么来了？”白煞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沈三爷可是最讨厌来地府串门的。

沈鬼搓搓脸，想让刚刚泡水带来的疲倦和头疼快些散去，“阳间闹鬼灾了，我下来问问情况，带我去见十殿阎君。”话罢不多时，衣服就已恢复如初，干燥柔顺。

酆都城，这是阴间的别称，不过也确实和阳间的城市相差无几，进了城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祥和的漆黑，虽是人员走动，却也没有一盏灯火，一息声响，这是地府的白天，白昼为夜，黑幕为日，恰巧与阳间相反。

沈鬼很抗拒来这里，不仅阴冷，而且静悄悄的，总感觉像是进了怨鬼的幻境，并且每次来都要头疼欲裂，直想睡觉。

酆都城满是高楼，数不清的数量，看不到的边界，无法丈量的高度，以及晦暗的地面，构成了这个古怪的世界，这也是个声音极其稀缺的地方。沈鬼看到周围走动的行人，或者说行鬼全都跪倒在地，参拜他们眼中的王，却也静默无声，连衣服摩擦的声音也没有。

“三爷，十殿阎君来了。”黑煞上前几步，话音未落，就见十个面色黑白不一，衣着有的文官扮相，有的武官装戎，急匆匆直奔沈鬼，颇有一些杀将而来的意思。

沈鬼看的鸡皮疙瘩直冒，这阵仗，还一字排开，以往不都按顺序排作一队的吗，于是保险起见，手握刀柄。

十殿阎君作揖施礼，左右围着把沈鬼迎进了大殿。

大殿应该是酆都城最矮的建筑，仅有三百七十六丈，十年修高一丈，外墙只有白色，墙里却是灯火通明，金铸银铺，水晶琉璃视作粪土，美女成群，莺歌燕舞，这时再细看十殿阎君的装扮十个有九个有些许凌乱，酒香四溢，书卷满堂，因为没有窗户，所以墙边满是书架，直通大顶，书架上生死簿塞得满满当当。

“三爷，来一杯？”一殿的环王举着酒杯。

“阳间的鬼灾什么情况，嗯？你们地府干什么吃的！看个鬼都看不住？已经死了一个县的人了，你们地府都没察觉异样吗！生死簿呐？都不记录死亡人数了吗？”沈鬼气愤地环视四周的十殿阎君。

这时五殿的阎王满脸疑惑地说，“三爷息怒，我们属实没有接到通知，鬼灾？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鬼一愣，纳闷地问道，“没接到，什么意思？平安县死的人没在生死簿上？”

阎王瞪大眼睛，“额，平安县？这最近可没死什么人啊。”

沈鬼有些怀疑自己，“平安县最近没有大批人来你们这儿报道？”

三殿的秦王回道，“没有啊，三爷，这这这，您说鬼灾……百鬼夜行？”秦王退后两步，满目恐惧。

阎王先是一惊，随后说道，“三爷，这还是不对，即便是百鬼夜行，我们也应该知道，不可能到现在我们还认为平安县真的平安，有人误导……”阎王话还未落，就见环王一棍下去，砸晕了阎王，沈鬼都没来得及替他去挡。

沈鬼压低身形，右手紧握刀柄，呈防御姿态。

秦王也被阴兵捉拿到一旁，其余八个人斧钺钩叉齐上阵，怒目圆睁，似要置沈鬼于死地，八人齐声喝道，“三爷！别逼我们动手，百鬼夜行是天命所归，您不要阻拦。”

沈鬼哪里肯听他们废话，找准时机，拔刀就袭，却不料环王消失不见，沈鬼居然扑空了！不待他多想，卞王大刀已经向他挥来！

阳间的清欢无聊地守着沈鬼，对其又是捏脸，又是玩鼻子，偶尔亲上一下，自己也是害羞不已。

就听见房梁之上有了动静，清欢手里暗器应声而出，卡在梁柱之上，黑影闪动，却不是常人大小，就在清欢考虑要不要把顶上的那个东西抓下来的时候，停尸间大门被人踹开，汇银县县令眼神木讷，手持长剑。

鬼奴在梁上把刚刚动作的妖怪扔了下来，是个天井下，本是吸食人的生气为生，为何跑到这里作孽？“夫人，快带着……”言语未罢，鬼奴僵直地摔了下来——那县令已经被鬼或者什么妖怪上身了！

百鬼夜行？应该不是，夜行夜行，白天怎会出来，清欢正想着，县令挥刀而来，清欢不得已闪到沈鬼床前，其实沈鬼不愿入地府还有一因，就是从阳间无法唤醒，只能等他自己回来。

一张现符未曾挨到县令便化为灰烬，清欢的浮魂切也已触及县令脖颈，如果是活着被鬼上身，那么浮魂切等阳剑即便将人身杀的血肉模糊，也会在鬼魂散去之后恢复如初，因为有鬼在，阳剑就杀鬼，人在，就杀人。

县令长剑落地，身首异处，却未有见血的意思——这是鬼，而非人身，面前的这是鬼魂的尸体，正隐隐有暗紫色的烟雾流出来。

既然已经有鬼白日出现，那么就肯定不止一个，鬼奴现在是无用了，清欢只好把门关上，拿出朱砂笔，在门上写下禁符，又烧了一张黑纸让禁符生效——在非符纸的地方写符，需要烧一张空符纸才行，烧的越多，效果越好。

随即清欢又在沈鬼附近画下护阵，亲了一口后补上最后一笔，以防一会儿来鬼与其纷争的时候伤到自己的官人，到时候沈鬼醒了，离开阵图，阵就破了，现在基本没什么能伤到他了。

趁现在还安全，清欢拿银针刺破手指，在刀上挤上几滴后抹开，她才不像沈鬼那样英勇，敢直接在刀上划破，疼死了好不好！还是扎针比较划算。

可惜因为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面对这么大场面，就忘了拿沈鬼的血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现在他们不就是待宰羔羊吗？该死的脑子，越忙越乱。

懊恼也没用，只好多写些现符，以防来个活人失手了就不好了。要是三爷醒着就好了，自己这回画的阵比上次漂亮多了，圆润流畅，字符清晰，好看，太好看了。

这边想着，就听见了急匆匆的敲门声。清欢不敢出声，把写好的符纸往兜一揣，握紧浮魂切，轻声走上前去，拿出一张符纸往门上一放，果然烧了起来。

由于雨声纷扰，清欢只好细心听了听屋外那鬼等待时衣服摩擦的声音，算好位置，长刀穿门而出，屋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待清欢收回，沉闷的倒地声随即响起。

小样，还想暗算我？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是谁的夫人，杀你个愣头青还不是易事？清欢想着，开门把那鬼的尸体拖了进来，以免一会儿被其他鬼发现。

人死后尸体都是要过一会儿才会僵硬，最后再变软腐烂；而鬼的尸体是先僵硬，再慢慢变软，过上几日再次僵硬，从肚子开始腐烂消失，但是没有味道，也没有腐虫活动。

清欢看着沈鬼出神，他怎么还不回来，这已经有一刻钟的时间了，换算一下，在地府也应该待了一个时辰了，如今这是怎么了？清欢不由得一阵担心，但也无可奈何，她现在要是再去地府找沈鬼，两个人睡死过去，防备不佳，那可真成了待宰羔羊了。

大门突然晃动了一下，清欢回过神来，做好准备，她这次可不敢上前去了，明显的阴气把屋里的温度都拉低了。

清欢有些慌了，她不太清楚外面的状况，难道汇银县也已经被百鬼侵占了？按说不应该啊，已经是白昼了，就算百鬼屠尽了平安县，也不会有如此的厉害啊。

大门被晃的吱吱直响，突然，有人喊道，“三爷！三爷！开门啊，我们是县衙的官兵！三爷！”清欢细细听来，确实有些熟悉，但还是隔着一段距离扔了一张现符过去。

那符纸只烧了一半，说明屋外的一行人有鬼混入！

清欢刚想开口提醒，就想到那鬼定是想混入其中，如果现时戳破他的诡计，其他几个真官兵免不了被杀，于是便开门放行，将计就计。

可惜那张半烧的符纸未曾收回，假官兵见状已知露馅，找准时机，腰间的柳铁刀出鞘就要砍向清欢，孰不知清欢故意下计引那鬼动手，早有准备，只见清欢电光火石之间，曼妙身姿掠过锋刃，矫健长刀刺破身后那鬼的轻甲，穿过肋条，直刺心脏。

不待长刀拔出，另一小鬼自曝身份，挥刀而来，清欢反手握刀，抽出便对上小鬼的锋芒，随即一脚踹到他的小腹，那鬼应力而出，清欢紧跟几步，浮魂切切入鬼魂脖颈。

清欢害怕还有小鬼混入其中，但比较聪明，没有像刚刚那位如此鲁莽，便隔了几尺远扔了一张现符过去。

很好，完整无缺。

清欢刚想问问外面什么情况，却被他们僵直的身体和惊恐的眼神唬住了，顺着他们的眼神回头一看，一张男孩的英俊脸庞赫然出现在面前，清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