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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忽魂悸以魄动

作者:小乐即安 返回目录

一瞬间彷佛有人在我脑中当地敲了一声巨响,只能听得见嗡嗡声。


我一动不动看着章洋,看他很自然地亲了亲许航的小脸,


“嗨,许航,我是你的爸爸,我叫章洋,海洋的洋。你叫许航,在海洋上航行。你看,你妈妈多爱我,连你的名字取得都是和我息息相关,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他看着我,目光里一片冰冷的陌生气息。


“许亦真小姐,是不是这样?真是让我又惊又喜。”


许航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他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妈妈,章叔叔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也有爸爸了吗?”他洋溢着一种极为兴奋的神采,满眼都是星光。他转头向着我喊道,“妈妈,章叔叔真的是我的爸爸吗?他是凌云叔叔变的吗?”


我无法指挥自己的手脚,也无法发出丝毫的声音。


许航又叫起来,“家婆,家婆你怎么了?”


有东西轻飘飘的从我身上滑过,匍匐在地。我慌忙低下头,发现我妈妈无意识地侧卧在地。那一刻我膝盖一软,站立不住,跪倒在她的身旁。我的声音颤抖,几如蚊蝇一般低喃。


“妈妈,你怎么了?”


我推搡着她,她的身体随着我的手在摇晃。惊慌感如潮水般涌向了我。


许航被放到了地上,他跑着扑了过来。他一下扑倒在我的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妈妈,家婆怎么啦?妈妈我怕。”


我将许航拢在身侧,搂紧了他,告诉他别怕。我颤抖着伸手去摸妈妈的颈动脉脉搏,还好,沉稳有力。我将许航推着放到一边,让他草地上坐下,然后我快速将我妈妈的身体躺平,俯耳倾听她的呼吸心跳。我去拨她的眼皮,有一些抵抗。我立即伸手为拳,用力在她胸骨处揉擦,拍着她的脸,尽力呼唤她。


漫长的十来秒钟,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也忘了呼吸。


妈妈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些声音,她悠悠醒了过来。我唤她,妈妈,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住。她睁眼看着我,轻声唤着我名字,“亦真”。我点点头对她说,没事妈妈,你刚才低血糖,晕过去了。


我的头顶,传来一人的声音,


“许亦真小姐,还有这位许女士。不得不说,两位的表演很精彩。请问演够了吗?”


我猛然抬起头,奋力朝此人喊道,


“你这个神经病,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的声音,是那么气急败坏,尖利刺耳。我不知道,我竟然可以在一瞬间集聚起那样的气力,喊出那样音调的粗话。可以让一个成年人惊跳起来的话。


许航瑟缩了一下他的小身子。我心中一痛,搂住了他,轻声对他说对不起。


我妈妈抬了抬另外一只手,她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着想要坐起来。我按住了她,让她继续躺好。我告诉她,刚才她的血压可能有点低,再躺一会儿保险点。我打开包,四处搜找巧克力。我的手,抖得不像话,撕不开糖纸。


我的身后,一个小小的身体依偎了过来,他抱住我,哭着说,


“妈妈你怎么了,家婆生病了吗?”


我回身去抱住小人儿,安慰他说没事。他从我怀里钻出去,跑到对面那人的身边,挥舞起小小的拳头去打那个人。他稚嫩的声音里满带着哭腔,“你是坏人。你走,你不是我爸爸。”


空气中传来我妈妈苍老的声音,遥远而漠然。


“航航,他没有说错。他是你的爸爸。”


我的手,一下子停在了空中。我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一弯腰抱起了许航,我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制止了许航挥舞的小手,他的话音冷然。


“两位还请接着往下演,只是本人没兴趣观赏了。许航我带走一下,今天我父母要见他。”


说完此话,他双臂紧抱着许航,大步从我们身边走开。许航挣扎着呼唤我,“妈妈,妈妈救我”。我从地上跃起,往前冲了几步,一阵头晕目眩,我被绊倒在草地上。我抬眼看着那人抱着许航,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走去。许航一直在哭闹挣扎,用力地踢他的身侧,可是他不为所动,继续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他的力气,许航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转眼之间,他们走过了喷水池,消失在公园的尽头。


有人跪到了我的身侧,将我从地上拉起,抱入了怀中。她紧紧搂住我。


我茫然地问她,“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面前的这张脸,老泪纵横,神情悲凉。


我着急地问她,“妈,我要不要报警?”我踉跄着站起来,奔到不远处草地上的提包处,颤抖着手,四处搜寻我的手机。


“亦真,你听我说。章洋确实是许航的生父。许航跟着他,不会有危险的。”


我回身,不错眼看着我妈妈,看着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过,滴下。她用手背揩了揩。


“妈,我姐最近联系了你,是不是?”


她微微摇了摇头,几不可见。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许航的爸爸?”我激动地朝她大喊。


我妈妈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


“是她自己跟我说的。她临走之前告诉了我,孩子的生父是这个姓章的。他们俩是大学同学,谈过恋爱。俩人同居过一段时间,后来分手了。”


我呆呆地看着我妈妈的脸。我试图开口说话,但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清了清嗓子。等我能够再次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漂浮,好象不是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


“妈,你说的这些,真的是真事?秦月她亲口跟你说过,许航的生父是章洋?就是刚才来的这个人,我同一公司的上级,这个叫章洋的人?妈,你确定,你没有搞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


她神情木然地吐出了一句话。


“是他,没错。秦月给我看过他俩一起的合照。我也看过姓章的学历介绍,网上有,时间也对得上。”


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妈,你到底有多确信,我姐告诉你的就是事实真相?她那张照片,会不会是被你问烦了,随便翻出来的跟不相干同学的合照?你也知道,她生完许航就一直心情不好,情绪不稳定”,我一下子抓紧了我妈妈的手。


“妈妈,秦月出国前,有没有留下过什么书信,明确地说到了这件事?她在澳洲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她到底有没有联系过你?我求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了。”


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叫嚣着。我不相信,如果秦月肯告诉我妈妈许航的生父是谁,她会那样决然地离开中国,不留下只字片语给我。六年了,也没有任何消息。


她有什么必要,需要单单瞒着我?


我向她乞求着。


“妈,我真的很想她。我求求你。”


我哭起来,跪到了草地上。泪水迷蒙中,我看到我妈妈看着我,满目哀伤。


“亦真你忘了,她说过,她要和她的过去一刀两断。要和我恩断义绝。和她的亲生父亲,老死不相往来。她怎么会撇下你这个,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先来联系我?你如果没收到过她的消息,那就是没消息。她一个人在国外逍遥快活,留下我们这些人,为她承担她自己应该承担的人生责任。”


妈妈向前将我抱住,我伏在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任泪水浸湿了她的前襟。


我们慢慢地坐到了草地上,妈妈伸手扶住我的双肩接着说,


“至于你姐为什么没告诉你,大概是把你还当个孩子。那个时候,你大学都还没毕业,她不觉得你能顶什么用。可是,她错了。亦真,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替她谢谢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


“妈,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这件事,非要拖到现在?还有,你为什么又要委托旁人,四年前就安排我进阳光地产?”


妈妈的声音很轻,彷佛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恨极了那个人。”她看着我,目光空洞。“是的,我恨极了那个姓章的。所以,我不愿意说出来。有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个事。”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了下去。


“为什么让你进阳光地产,是因为,那是你姐姐的愿望。”


妈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希望你,能有机会帮她看看,这个人过得好不好。”


她放下了手。她的眼圈发红,泪蓄满了她的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我觉得心痛难忍,抱住了她瘦弱的身子。


“妈妈对不起,你别哭。都是我姐不好,是她不懂事。妈妈,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我抱紧她的肩膀,用手轻拭她苍老的面颊,她也帮我擦泪。


有好一阵,我跪坐在草地上,搂住我妈妈,让她坐在我身旁,靠着我默默流泪。我的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转动。


微风吹来,四周的人们,享受着阳光和风,有孩子们跑来跑去。没人看到我们在相拥哭泣。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通知的章洋?”我靠着妈妈,轻轻问她。


“我给你们总公司写信,寄了许航的照片。每年寄两次。最近每个月都寄两次。”


“你对章洋说,你的女儿秦月,与他有一个孩子,就是照片上的孩子?”


“不。那个姓章的,他不配再听到秦月的名字。”妈妈的声音颤抖着,“我只是说,照片上的孩子,是他的,请他速来认领。”


我心中一急,声音尖利起来,我转过身来看着她,


“妈,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把许航交给章洋?”


我妈妈没说话。


我着急着劝她,“妈,我明白,你心里怨恨章洋,如果他真的是许航的生父。你怨恨他,害得我姐离家不归,害得你们母女失和。妈,我求求你告诉我,秦月现在到底在澳洲的哪里?我要联系她,让她立即回国。无论她与章洋之间的事如何收场,我必须要她回来一趟。我要让她交代,她对小航到底是什么打算。”


我妈妈向前,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不行。许航还太小,他理解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点头说,“小航当然不用知道这些事。在不知道我姐和章洋之间是怎么回事之前,还有,不知道他们以后是什么打算之前,小航不需要知道任何与之有关的事。”


航航,我亲爱的宝贝。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我突然拉住我妈妈的手说,


“不,小航永远也没必要知道这一切,除非是,他的爸爸妈妈决定复合。”


妈妈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她端详着我的脸。


“亦真,等许航知道了你其实是他小姨,不是他的妈妈,你会不会心里面难过?”


眼泪,涌上了我的眼。她们流下来,滴在了草地上。她们被大地接受,浸入了泥土,消失不见。我慢慢摇了摇头,回答我妈妈的问题。


“我不会。如果他们能一家三口团聚,一起生活,那就是老天爷在垂怜航航。妈,到时候请你们让我来告诉小航这一切,让我来对他好好说。我会告诉他,我永远都会是他的妈妈。”


我妈妈慢慢点了点头,说好。我又问她,


“妈,你为什么要现在急着做这件事?你说你现在,每个月都给章洋寄照片?”


她握住了我的手,没有立即回答我。


“妈,我一直跟你说,许航他不是我的负担,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亦真,这是你姐姐的愿望。她出国的时候,就让我将许航送给章洋的父母抚养。是我一直不愿意,拖累了你。对不起亦真。”


我再次沉默了。


妈妈哭累了,终于睡了过去。我在她的床边,默默坐了好一会儿。下午我坚持着要我妈妈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她贫血太严重,需要立即输血。于是输了两个单位的红细胞。


经过许航黑黑的房间,我心里一阵难受。一整天过去了,他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会不会感到害怕?我想起他挥舞着拳头打章洋。他奋力地在章洋的怀里挣扎,踢着章洋。


我回到房间,拿出枕头下的手机,给章洋昨晚发来短信的那个号码再次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依然是冷冷的电脑提示音。


我看着屏幕上最新的那条短信。“许亦真,抱歉。章洋是从我这里拿走你的手机号码。我没想过,你会不愿意与他交换手机号码。对此造成的不便,我感到抱歉。陆致成。”


我终于,朝陆致成的手机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同样的提示音。


我放下了手机,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中一片空白。


眼泪带走了身体里的水分,头痛欲裂。我恍惚地坐起来,打开了电脑。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163的信箱里,躺着一封未读来信。


“许亦真,你好。两封来信均已收到。我要指出,你的信中充满了一些高涨的情绪,不是冷静思考的结果。所以我不予以过多评述。作为朋友,本来也就是允许对方时不时把自己当作树洞来发泄情绪的。如果你问我的建议,我只能说静观其变。Follow your heart。另外,南半球的冬季并不寒冷。秦月生活得很好,乐已忘忧,你不必时时挂念。----你的朋友,凌云。”


我看着凌云的信,干涩的眼,似乎又有些湿意。


“凌云师兄,你知道吗?章洋竟然是许航的父亲。秦月告诉了我妈妈,却没告诉我。”


我按下了发送键。


键盘的轻响,有时候是这般的惊心动魄,彷佛会与心跳共振。


叮咚,电话铃响,有短信进来。


我一下扑到了床上,慌忙打开手机的界面。


“许亦真,我与许航、章洋的父母,还有章洋在一起。许航很好,他们相处愉快。刚才没有信号,不知你有无打过我与章洋的手机。陆致成。”


我立即朝这个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电话接通了。我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