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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报得三春晖

作者:小乐即安 返回目录

“许亦真,这个世界不是按照你设想的那样运行的。比如,你斩钉截铁地宣布,你绝不允许章家人带许航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你绝不允许在未得到秦月的消息之前,在许航未成年之前,任何人告诉他有关的事。事实上呢?人家带走许航的当天就去医院抽了血。不管有没有秦月的消息,一旦章洋与其父母获知你与秦月的关系,他们想怎么告诉许航就怎么告诉许航,无论章洋与许航有没有血缘关系。但愿吾儿愚与鲁,无忧无虑到公卿。你要许航一辈子无忧无虑?我劝你趁早放弃幻想。另外,关于联系前女友一事,我就不听你的教唆了。以后请不要再提起此事。你的朋友,凌云。”


我有些困难地看着屏幕上的白纸黑字,在我面前漂浮。


我走到窗前,外面还有一些灯光没熄,夜空却暗沉沉的漆黑一片。可能是被雨云遮挡了今夜星月的光芒吧。我走出了房门,客厅里的壁灯发着幽暗的光。我推门走进许航的房间。


他的小脸,在梦中显得那么恬静,似乎在做着一个美梦,嘴角带着微微的笑。许航,外婆说你一刻也离不开我,或许是真的。可是我又能离开你吗?从此不再能每天清早得到你的拥抱,夜晚有机会亲吻你的额头。从此不再能时时听到你清脆的声音,甜甜地叫我妈妈?


外婆说,我的年纪不小了。她说她还以为我要当个圣人,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的身体不好,所以她希望我能优先照顾她。她还是不相信,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做到既照顾好你,又照顾好她。


我对别人说我有未婚夫。小乙,我能向你问出这么冒昧的问题吗?我自己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吗?如果你愿意。即使你愿意,我能罔顾自己的内心,与你成为现实中的夫妻吗?仅仅是为了能好好照顾我的母亲与许航?


我怎么能问得出口这样的问题?我自己又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


如果秦月没有说谎,章洋真的是许航的生父,而章家人已经打电话给许航的学校请假一周,要带他去北京。那也就意味着我与许航的分离,将会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有些承受不住这一句一句的自言自语。可是,我又无法否认凌云信中对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凌云的嘲讽语气并没有让我太难过。他说的没错啊,这个世界不是按照我设想的那样运行。


六年多来,我妈妈都从来没想过告诉我秦月对她说的话。她不和我商量,私自联系章洋,往章洋办公室定期寄送许航的照片。还有,她与许航外公,特意托关系安排我进阳光地产工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背着我静悄悄地发生的。在每一天看似平静的生活里,在我与许航互相陪伴互相依赖的日子里,何曾有人对我提过半句?我妈妈不告诉我她所知道的真相,章洋一周前出现,几天之内会见我和许航,然后章家父母从北京赶来,哄骗许航抽血,而陆致成,他极力促使我带许航去他家参加“同事聚会”,协助章家人与我进行谈判。这所有的人,就好像提前商量过了一样,拉住我和许航的手,将我们用力地向东西两边撕扯开。


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被蒙在了鼓里,一瞬间,就要去面临和许航的分离。


可悲吗?


我还口口声声对我妈妈说,有一个人,我喜欢他,他也对我颇为有意。是真的吗?还是章家人本来与他就是亲朋至交,章洋因为被我妈妈来信勒索,又看到我处心积虑地进入阳光地产,一副要来纠缠不清的样子,所以与陆致成商量了一番,火速赶来临江,不费吹灰之力便引我上钩。会见许航,抽血检查,与我对质,一气呵成。如果许航真是章洋的儿子,便立即带走,不再受我这种女人的影响。如果不是,也挥挥手,不用带走一片云彩。


是这样的吧。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是为什么,陆致成他还要专程来向我道歉?还要三番两次地说出这种话?是因为同情我,还是因为他的良心有些不安?如果他的良心真的有不安的话,为什么不索性将他对我连哄带骗,说什么同事聚会的由头,让我亲自送许航去见章洋的事也一并好好道歉了?岂不是更能维护他的君子形象?


我该怎么办?许航走后,我还要在阳光地产工作下去吗?


整个人木木的,大脑好象不再能思考和反应。手机屏幕上,有它自动生成的一段话。


“陆致成,今晚你又一次向我道歉,说你的话曾经伤害了我。其实没有,因为人无法否定事实。即使嘴上不说,人们心中也是那么想的。你只不过比较诚实,实话实说了而已。你真正应该向我道歉的,是你假借同事聚会的由头,哄骗我傻乎乎地带上许航,最终促成了许航与我的分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当然,我没有任何权利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但我可以自己在我自己的心里,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凌云不久前还告诫过我,不要擅自揣摩我所不知道的事。可是,我不愿意自始至终做那样一个善解人意、原谅所有的人。


有一滴泪,滴在了手机屏幕上。


难道我不该告诉陆致成吗?难道我不该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所以请他停止再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让我每次都沉醉在他的目光里。然后每当我看见他那样的目光,转而想起我和许航的分离,是他全程参与协助的,再让我心痛难当?


不,我一定要告诉他。为了我们将来的生活,我必须在阳光地产工作下去。所以,我希望能扫清我心里这个最大的障碍。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来烦我。


当然,我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去麻烦他。这样最好,两不相欠。


我抹去了屏幕上的那滴眼泪。它在手机屏上,留下了一行长长的足印。


清早,我再次看了一遍周一晨会上大家的建议,将其中有道理的改动留下了,然后将计划书的新稿发给了陆致成和叶蓉蓉。


我将许航送到学校的时候,他的老师还有些惊讶。问我不是说好给许航请假一周,全家人一起出去度假的么。我笑了笑说,计划有所改变。


那天我没有开车。下午接许航的时候,我希望能像我妈妈那样,与许航一起走回家。路上我可以和他聊聊他一整天下来在学校里的感受。如果他再担心他最好的朋友与他发生矛盾,我会告诉他,要相信他的朋友,更要相信他自己。要静静地去等待命运让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秦月,我不再责怪你。你走你的人生路,不必挂念我们。无论许航是否要与我分开,我都会好好照顾他。我会尽量与章家人商议,能否让许航还留在我身边读书,寒暑假去他们那里。如果他们坚持己见,我会要求每个月能见许航一次,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会这么做。此外,我每天都会跟许航打视频电话,哪怕一小会儿。如果到时候许航不会忘记他在我们身边的日子的话。


我走进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几乎还没有什么人。我坐在桌前打开电脑,思考整理开会的文件。等一切就绪之后,我打开了163的信箱。


“凌云师兄,您说得对。这个世界从未按照我设想的那样运行过。我已经决定,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不会去哭泣着面对人生。虽然我做不到让许航和我妈妈无忧无虑,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我之力。另外,以后我不会再询问到您的私事。许亦真。”


我站起来,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回来的路上,走廊尽头站着陆致成。他的脸上表情严肃,似乎有些漠然的样子。我朝他笑笑,举起手中的咖啡杯说,“陆boss,早上好。”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了。


我回想了一下昨晚我们说过的话,似乎不该得到这样的待遇。他不是刚刚还向我道歉的么。我的心情也有些低沉了起来。我走回座位上,坐下来喝咖啡,再拥有一会别人没来之前的安静。


叮咚,有消息进来。我一边翻着打印出来的计划书,一边拿起了手机。


“许亦真,很抱歉。我不能否认,我的行为协助了章洋,和之后的事。我应该提前向你说明。但是,我确实希望能认识许航。我早就该这么做了。以前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陆致成”


我呆在了那里。


手指上滑,我猛然看到从我自己这边,赫然可见有段话在凌晨被发给了陆致成。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真的发给他了么!我明明记得,我抹去了屏上的水迹,最后又按了返回键的。但我好象又嘱咐自己,我一定必须告诉他?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变得这么模糊。难道说,这段象是手机自动生成的话,它会自动发送?一阵尴尬和懊恼,在我心里蔓延,我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整个晨会上,我的表现都同样糟糕。有些不通顺的地方,幸亏有叶蓉蓉在旁边帮忙,我才结结巴巴地过去了。我实在是觉得,陆致成的目光太迫人。他似乎在指责着我,为什么会去怪他帮忙,不领他的好意?


他生气了吗?我觉得心烦意乱起来。为什么我能一下子就得罪了他?还有凌云。七年的通信,也一下子说得罪就这么得罪了吗。


是的,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我在心里自言自语的话实在太多,等到在现实中说话的时候,常常就这样不合时宜。


叶蓉蓉从我桌边经过的时候,敲了敲我的桌子。


“亦真姐,我刚去跟两个boss讨论了怎么更新计划书的事。现在他们要你也进去谈一下。”


我有些慌乱,站了起来。我错过了什么最新消息吗?为什么他们要分别跟我和叶蓉蓉谈话?为什么不一起谈?有什么变化要发生吗?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没看陆致成和章洋。我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着说,


“请问两位,有什么吩咐?”


章洋在我对面,他首先开了口,


“许亦真,我和陆致成打算推荐你去北京总公司一段时间,作为这次计划书的陈述人,参与公司内部竞标。”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看向陆致成,他的眸光幽深。他站在那里没表态。


我回复他们,“谢谢两位的信任。因为家庭因素,我不能离开本地。可不可以委托叶蓉蓉去做陈述人?”


章洋玩笑地说,“叶蓉蓉去做这个陈述,计划书的负责人就会易主。”


我点头说,“没问题,我可以协助蓉蓉。只要我们分公司能拿下这个项目就好。”


陆致成的声音接了过去,


“许亦真,你先不要冲动。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回复我们。无论于公于私,去北京工作一段时间都会对你有益。”


我平静地面朝章洋说,“谢谢。我考虑得很清楚,我绝对不会离开本地。工作虽然重要,但我没打算为它牺牲太多。”


我对面的人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说,


“是因为你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吗?哦对了,你还没介绍过他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


我沉默了。我该抛出程小乙的名字吗?小乙,我能最终向你提出这么冒昧的请求吗?


我犹豫了片刻说,“我想,我还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吸了一口气说,“是的,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章洋愉快地笑着说,“好啊,有骨气。临危不惧啊这是。”


我抬眼看他,他的眼中,满满都是揶揄地笑意。我突然有些恼火。是的,他们都看得出来,我是在当面扯谎。一瞬间我有些愤怒,于是我又强调了一遍,我绝对不会去北京。


章洋安静了下来。他轻声说,“如果我带许航去北京呢?”


我直直地看向他的眼中,那里突然消失了所有的笑意。


一切终于要开始了吗。他就这样来通知我与许航的分离?


一时我有些站立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我的眼睛瞬间湿热了起来。我咬着自己的唇,尽量制止住我话语中的颤抖。“我要求,我每个月能见许航一次。我还要每天和他视频。”


我用手掌擦了一下脸颊。虽然很失态,但我也没办法,只能做到这样。


陆致成从办公桌那边走了过来,于是我往门口挪了几步。他停住了脚步。


我匆忙加了一句,“再次感谢两位领导给予的机会。请让叶蓉蓉做陈述人,我会协助她。我不会去北京工作。再见。”


然后我转身拉开那扇沉重的门,快步冲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是临近午饭的时候了。我背着包出了公司大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再过一两天,等亲子鉴定结果一出来,我就真的要和许航永远分开了吗?


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流下。眼泪这种东西,从来不肯老实听话,只会越擦越多。


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希望发生的事。她希望我与许航母子断绝,骨肉离分。就好像当年她与许航的外公,将我与秦月活生生地分扯开来一模一样。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东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还在天真烂漫如小猫小狗一样的年纪。每天一会儿吵架气得满脸通红一会儿又勾肩搭背凑在一起看连环画的年纪。


那个年幼无知就骤逢巨变,时时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我多么想能回到过去,抱一抱2006年,那个幼小的孩子。我想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擦去一些她流过的泪。在那些孤独的,灰暗的日子里,给予她一些温暖的安慰。


我看着街边落地玻璃里的人影,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黯淡,面目略微浮肿着。她站在那里,神情萎靡,好像经受不住生活给她的压力一般。她背着一只廉价的包,背微微驼着,呆呆地看着玻璃窗里的影子。


难道我要让许航也去经历一遍那样的日子吗?


不,我绝不!我发誓我不会。我一定会据理力争,我每个月要见许航一次,我要经常与他视频电话,这些绝对不是过分的要求。如果他们章家人太过分,希望将我与许航的外婆清除出许航的人生的话,我会寻求法律手段,来保证这些要求的执行。


法律。小乙不是上次提到过,他有个高中同学在临江市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么。


我心头一动,拿出手机,给程小乙发了一个消息。我问他,能否将他那位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给我。


我走回办公室的时候,程小乙打了电话来。“许亦真,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有件事,想要咨询一下律师。程小乙,你能帮我跟你的同学说一声吗?”


“我这周五调休,有几天不上班。我过来一趟。”他不等我回复便挂了电话。


我将电话放进了包里,忽然感到安慰。


是啊,小乙永远待我这么好。我没有白交他这个朋友。但是,我不会麻烦他的。


下午在办公室觉得颇有些难熬。虽然没吃午饭,我也不觉得饿。我先去找叶蓉蓉,和她商量了如何分工,将计划书做成幻灯片,如何做陈述答辩。然后,我让她练习一遍给我听。她有些惊讶我的说法,但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了。练习之后,我们又约了下次练习的时间。


回到座位,我处理了一些其他工作。抬头看看时钟,才到三点半。我又去查了工作信箱,回复了一些邮件,四点二十。忽然觉得很无聊,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再打发掉四十分钟,可以去接许航。


时钟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走着。叮咚,有短消息进来。


“许亦真,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很遗憾,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章洋。”


我举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字。我的心脏,一下一下地在重击。


我仔细看了两遍,将这句话拷贝,黏贴,发给了我自己。我确认了,自己没有眼花。


谢天谢地!我一下子猛然站了起来,我想冲到陆致成的办公室去找章洋确认。但我又停住了脚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啊,我干嘛还要再多此一举?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秦月,你怎么会在临出国之前,想出这样的话来欺骗妈妈?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谢谢你当时的谎言。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一定是想要保护许航的父亲吧。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缘故,你让我转危为安了。我谢谢你!


秦月,我谢谢你那些不得已的苦衷。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去寻找许航的生父是谁,既然你是这么迫切地希望保护他,那我一定会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也会努力给许航创造一个完整的家。就算是,就算不能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也一定会努力找到一个愿意接受我和许航的人。我会与他建立家庭,给许航一个温暖的港湾。我也相信,那个愿意接受我们的人,一定会有那样的气度,会当好许航的父亲。我不会再让许航丧失他应该得到的来自一个父亲的爱。


是的,我有些后悔。以前我只想着如何在生活上好好照顾我们三个人,我没有想过许航除了我与他外婆之外,还需要些什么。所以我也应该感谢妈妈,不是吗。这次的事最终化险为夷,这一点认识也算是一个收获吧。


也或许,这就是妈妈坚持这么频繁地给章洋寄送照片的原因?因为她早知道秦月说了谎,但她还是希望我经历一次差点失去许航的危机,从而想明白我应该尽快成家,给许航和别的孩子们一样的生活?


我忽然想起了我妈妈说过的那句话,“你说,如果许航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会不会比现在更开心呢?也许会成长得更好?”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是啊,谁能如这句诗句,能准确表达此时的心情?


我一瞬间又有一些泪意。五点不到,我抓起了包,飞奔出了公司的大门。我感觉好像一下子,所有的压力和负担都离我而去,甚至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我很久没有象那一刻那样,拥有那样感恩和快乐的心情了。或许,我只在与凌云的信里,才描述过那种感觉。


“仿佛突然之间,一切被蒙上了一层明快亮丽的色彩,让我从心底里充满了幸福和快乐的感觉。”


“他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被爱的幸福,被需要的快乐。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在竭尽全力地活着,活得那么恣意、那么痛快。”


是的,我深深地感激命运的安排。


谢谢你,亲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