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张军满脸笑意地陪着贾天一行人在校园里查看，心里却十分忐忑。上一届领导来常规检查就是例行公事，可这贾局长上任后，把常规检查当做了解学校工作的一种必要手段。安全，卫生，教学等各项工作，不仅要查阅档案，实地考察，还要询问相关人员，工作是出了名的严谨认真，不留情面。所幸的是他的一位同学在教育局工作，将贾局长要来检查的消息提前两天告诉了他，他这才做了充足的准备。从贾局长的表情来看，似乎他对学校的工作还很满意。

转了一圈，一行人回到了校长办公室。王翰副局长总结说：“管理很到位，各项工作都有计划，有落实，我和贾局都很满意，还有哪些不足之处，一会儿我再具体告诉你。现在你把教师名单拿过来，我和贾局找几位老师进行座谈。”

张军把教师的话名册递了过来。贾天看了看，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敲了几下，随意的圈注了十个人，还给张军道：“就他们十位了，把他们喊过来吧！”

张军看着名单，其他人还好，这个李玟上一星期还曾经因为晋级的事情和他大吵过一场，此次会不会公报私仇，借机报复？对此他很是不安。

杨子和李玟被安排到了最后。她看到张军校长投过来复杂的目光，不仅想起了一天前学校召开的临时紧急会议，会议上，张军强调了领导此次检查对学校发展的意义。总之就是让老师们说话时以学校大局为重，不利于学校班子的话不要说，不利于学校团结的话不要说，“内部矛盾，内部消化。”会后她听老师们私下里议论说，今年是张军校长换届选举的最后一年，能否连任就看他是否能在上级领导前留下好的印象。当然上级领导会根据检查结果对学校工作进行量化评分，评分靠后的学校不仅校长会受影响，生源和上级拨款也跟着会受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讲，张军的话也不无道理。

杨子偷偷的观察着李玟，她脸上的线条很硬，嘴角略微耷拉，使她显得有几分尖刻和难以亲近。岁月已经消耗到了她大部分激情，而她的精神也似乎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那天杨子还能在她的眼光中看到被点燃的愤怒，然而此刻她目光呆滞，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

停了一会儿，会议室有人喊：“那位是王玟老师？”。王玟便跟着走了进去。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王玟走了出来，她走过杨子的身边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杨子来不及多想，因为这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便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五位领导，坐在正中，穿着白色上衣的，正是贾天。他低着头正在翻看着什么文件，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旁边的王瀚副局长等杨子坐定，问道：“你是今年新来的？”

“是的。”杨子回答道。

王瀚似乎与周围的几个人交换着什么意见。贾天抬起了头，杨子觉得他比上一次见面时更清瘦了些，他是一个非常适合穿白色衬衣的男子，那白色的衬衣烫熨的非常妥帖，领口处松开一个扣子，整个人显得干净，清冷，随性。他冲着王瀚点了点头。

王瀚接着问道：“你对你们学校领导班子的印象如何？”

杨子说：“我刚调到这个学校任教不久，并不十分了解各位领导，但感觉还是挺团结的。”

可能是考虑到她是新同志，各位领导倒没有问什么刁钻实质的问题。杨子曾经在机关工作多年，回答起来倒也轻松。贾天只是静静的听着，全程没有插言。

最后王瀚问道：“你们学校将‘杨思和杜郎口经验’引入到了实际教学中，并作为办学的一个亮点，你认为在应用中效果如何？是否可以作为经验在全市进行推广？”

杨子看了看台上的五位领导。她对学校这个措施其实是颇有微词的。她一直喜欢的是循序渐进，春风化雨的教学方式，而现在整个学校的学生就像被打了鸡血，长期处于亢奋状态，学习，学习，学习，吃饭要跑着吃，上厕所要跑着去，进教室就要拿出课本大声的读。杨子常常想：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学不是急功近利的一件事。学生只是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不是读书的机器。这种教学模式也许会在短期使“”学生的成绩明显提高，可真的符合教学规律吗？可是张军不明白吗？在座的各位领导不明白吗？大家为什么听之任之甚至鼓励这种做法呢？应该是因为中考和高考这个指挥棒；因为家长的焦虑心理。家长一方面也在心疼着自己的孩子，另一方面却害怕自己的孩子在考试中竞争不过别人。只要能提高分数，只要能给孩子的未来多一点保证，那就是负责任的学校，那就是负责任的领导。所以这种状态不是杨子所能改变的，也不是贾天他们所能改变的。她所能做的是在自己的课堂上，在尊重孩子们的天性与教学成绩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尽量使自己的理想与现实不至于冲突过大。

杨子说：“听说‘杨思和杜郎口经验’的确在提高学生成绩方面效果显著，不过我来学校不久，这种模式还不太熟悉！我会多向老教师请教的！”

贾天不经意间嘴角上扬了一下。他说道：“再好的经验也要和具体实际相结合，教书育人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成绩重要，孩子的快乐也很重要！”

杨子心悦诚服的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你下去吧，好好干，年轻人！”王瀚说道。

出了会议室，杨子的心情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作为领导，贾天能够关注教学规律，重视对学生人格的塑造，保持清醒的头脑，不为舆论所左右，的确难能可贵。

“知音呢！”杨子在心中默念道，“与我心有戚戚焉！回头我要告诉他，我很钦佩他。”不过她马上就笑话起自己的冲动来了，“他怎么会需要你的肯定呢！”

穿过学校的那片紫叶李，杨子看到李玟背靠在一棵树上，正在打电话。李玟还是那种尖尖的声音，但语气明显带着疲惫和泄气，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杨子还是能捕捉到它的主要内容。

“我没有说他们一句坏话……”

“我怕领导如果对我们学校印象不好，会真的减少我们的办公经费……”

“我对张军当然是有怨恨的，不过我害怕我们学校的利益受到损失……反正我今年也晋不上级了，不能让其他老师也跟着吃亏呀！”

……

杨子的心中又是一热。她刚来这个学校不久，还没有形成什么认同感。而李玟老师却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集体的利益受到一丝伤害。平凡的人总是给我们最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