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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世界

作者:烟雨红尘勿相忘 返回目录

南山县,城南边,郊外。


夜色沉沉,微有一弯银月,于云间朦胧,高高悬于空中。而辽阔无尽黑夜里,却只是点缀着七八点星,此夜夜色似乎不太作美。


朦胧月色下,清风徐徐,伴随着点点细不可触的牛毛细雨,遇物则停,点在身上丝丝凉意,很舒适。


田间、水池、小溪时不时传来三两声蝉叫、蛙鸣,各自对唱,情意绵绵,生机盎然。


田间小道上有一提着灯笼的赶路人,他提着灯笼的手上还携夹着一杆白色拂尘,在清风吹拂下,万千发丝随风起舞。


另一只手扶着算命幡旗,拄着它走过左右蝉蛙对唱的田埂,踏上小桥。


似乎是一时兴起,赶路人朗声道: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过了小桥就是私塾,此时,私塾里也传来应答声,将那赶路人的诗兴抢了过来。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随着最后一句诗词落下,沉寂在黑夜里的私塾大门应声而开。


私塾大门打开后,便见那高高门槛后,站着一位鹤发长衫老者,他腰杆挺直,儒须随风飘动,显得道骨仙风,一身儒雅气息自内而发,温润如兰。


开门的长衫老者眸子微抬,便看见了门外站着的老道士,见老道人拂尘幡旗灯笼在身,夜色里显得一副高人之态,只是那一身装束……长衫老人着实不敢恭维。


见此一幕,长衫老者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疑惑之色,道:“道兄,这是来我私塾化缘来了?”


毕竟,那老人的一副高人形象,总让他感觉怪怪的,拂尘幡旗灯笼都没问题。


可人有问题呀,哪有你这脏兮兮老叫花似的世外高人呐?


“干你娘的齐久闻,我们道家不化缘,不化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道家一向讲究的是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不需要化缘,不需要施舍,你个没文化的,还敢在这里装先生误人子弟……”


老道人高人形象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如雷霆暴怒般对着长衫老者就是一顿臭骂。


那架势是,完全一副你齐久闻侮辱我可以,我没意见,但你不能侮辱我们道家,你要敢侮辱我道家,即便我打不过你,我也……那我也侮辱你们儒家。


老道人破口大骂的同时,那他的脸上瞬间容颜逆生,如抽丝剥茧一般,只眨眼的功夫,就从一个行将朽木的迟暮老人化作了相貌堂堂的健硕中年,身上的叫花行当也化作了干净整洁的湛蓝道袍。


此时,道人再也不是老叫花模样,而真正的得道高人,仙风道骨。


可不知,长衫老者什么时候从哪里拿来了一个破碗,就在那一步放在了仙风道骨的道人手里。


一瞬间,使得神仙手段化作仙风道骨的道人疑惑一声,“干什么?”


长衫老者齐久闻看着已经恢复面容的道人却故作遗憾,叹息道:“唉,还是晚了一步。”


仙风道骨的道人先是疑惑,继而想起自己刚刚的模样,还有那小小稚童给予自己的黑瓷破碗,幡然醒悟,当即明白过来齐久闻给自己一个破碗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真把自己当叫花子了。


顿而,他破口怒骂,“干你娘的齐久闻,你个老家伙,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


对于道士的破骂,长衫老者丝毫不介意,静静地看着仙风道骨的道士,听着他说出的话却又粗俗不堪的,任其跳脚骂娘。


最后,他反而云淡风轻道:“我要是像那些个板着脸的私塾先生,你我之间还能成为朋友?”


长衫老者说着将那仙风道骨的道人请进私塾院子,同时,担心老家伙又是来搜刮自己那些珍藏好酒,试探性问道:“老算呀,这次又是什么风把你这酒鬼给刮来的呀?”


老算?齐久闻实在不知道该叫这家伙什么,这家伙道号无算,人称无算道君,绰号算死命。


所以齐久闻只能在老无,老算,老死还是老命四个选择中,给他选个亲昵的称呼。


想来想去,还是老算合适,既符合他算死命的神机妙算,又能私下里开个不好笑的不雅玩笑,“老算,你算老几呀,老算。”


同时,老者齐久闻又特别佩服无算道君的师尊玉书道主那取名字的本事,无算无算,可他娘的是真不会算呀?


你他娘的你徒弟动不动就将人给算死了,这还不会算?你这样取名,合适吗?


当然,齐久闻的这些奇怪想法,无算道君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齐久闻没当面提,他就想算了。否则,他无算道君就是打不过,也要将他齐久闻给掐死。


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进了院子,也不理睬这个被他称为齐久闻的长衫老人,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酒壶,先给自己倒起了杯酒,可没喝两口,就没了。


他顿时不乐意了,“我说老齐呀!咱俩这也算是一百多年不见了吧,你就拿这招待我?唉,感情淡了呀……”


仙风道骨的道人瞬间形象崩塌,化作那世俗之人一般,哀怨叹息……


长衫老人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毫不同情道:“我要知道你来,我就连这点酒都不拿出来。唉,可惜了我这五十年年份的杏花春,就这样让你糟蹋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咱喝酒得品,得品,你大爷的,你倒好,就会当水喝。”


长衫先生心疼地顾不上儒家圣贤教导的“君子之口不吐污言秽语”的警醒训诫,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中年道人收起那份可怜兮兮的神色,尴尬笑笑,打趣道:“几百年的交情了,就别那么小气了。赶紧的,将你这些年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中年道士见老人依旧无动于衷,无奈的屈服于老人的淫威之下,道:“我品,我品,还不行吗?我保准给它品出个百味人生,千年因果,万年恩怨,世道炎凉来……”


诶,这后面的咋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是那个味道呢?


不过,老人也没那闲工夫跟这个不正经的道人计较那么多了……


月色下,细雨中,院子里,凉亭内,一老人一道士,相对而坐。


“你还没告诉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我想你这家伙应该不会就那么单纯的就是来蹭我一顿酒喝吧?”


两人相互聊了这一百年来的见闻后,长衫老人看向道人问道。


提到此,吃酒吃得真酣畅的仙风道骨的道士,突然间黯然神伤,来了这么一句,“我的使命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道士的话,无头无尾,莫名其妙。


可是长衫老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塌下来的震惊消息般,突然从坐着的石凳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惊异的看着道士。


老人不敢确信地问道:“你告诉他了?”


道士压压手,示意老人坐下,道:“别这样看着我,也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注意你们读书人该有的涵养。我也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可这也由不得你我决定呀?”


“说实话,我还真喜欢这个毫无灵气的小世界的,也挺佩服创造这个小世界的主人。没想到,他居然能将五洲的轮回之道如抽丝剥茧一般剥离出来,并融进这个小世界内。更能阻隔天地灵气,让这座小世界成为了一个他认为的没有修士的极乐净土。哎,老齐你说这神不神奇?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神呀?”


道士一口气道出了这个世界的秘密,最后转而看向老人,抛出了一个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给齐久闻。


身为仙君人物,五洲内第三阶梯的人物,长衫老先生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算死命的这个问题?


毕竟,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甚至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哪怕是站在山巅最高峰的仙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仙主之外,真的是最高境界吗?


仙主之上是不是神,老人不知道,道士也不知道。


东道灵洲、西妖佛洲、南幽冥洲、北魔煞洲、中土神洲,五洲内洞天福地更是不计其数,神奇之人也大有人在,却也不见有一人能创造出一个如这般可以隔绝灵气,单凭轮回之道运转的小世界,史书也不曾记载那仙主之上还有什么更强的境界。


如此,要老人如何回答?


见老人沉默不语,道士却莫名其妙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知道五洲之外是否还有别的风景。神是否存在?他,天行魔主也想知道,甚至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佩服他,明明已经是五洲内最强者之一的存在,竟还有这般勇气。既然我们答应了他,那你我就只需要完成欠下的承诺,又有什么资格拦他?你又凭什么替他做留在这个小世界的这一决定?”


“这……”


老人刚欲开口,却又被道士止住,切断后路,道:“再说,就算你想留,怕也没这个机会了,不出三年的时间这个小世界就会崩塌。”


“崩塌,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无算道君转而沉声问道,特地将“崩塌”二字的语气加重,目的就是点醒这个在这乡野之间过了一百年太平无忧的世外桃源生活的老伙计,该醒醒了,这个世界没有世外桃源。


小世界崩塌,齐久闻没见过,可小洞天的崩塌,齐久闻可是知道的。


洞天里的人若不在崩塌之前离开,那么就有可能死于崩塌之难。


当然,也有小部分人可以活下来并获得机缘,但这种存在是少之又少。


因此,他可以想象,要是这一座小世界崩塌,那能活下来之人岂不是凤毛麟角?


无算抬眸看着听完自己所说的小世界崩塌后脸色阴晴不定的老人,笑道:“老齐,你也不必太过杞人忧天,生死有命,不过是让这个世界的生灵毁灭大半而已。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五洲的大世之争,生死于你我,不过是平常事而已。”


心怀天下的老先生愤然道:“那不一样。这里没有……”


无算道君不想听齐久闻的大道理,虽然齐久闻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有道理,但他更喜欢自己的道理,故而反驳道:“哪里不一样,这座小世界除了不能修炼外,有什么不一样,王朝国家之争不也是天天在上演?勾心斗角,争名夺利,酒色财气,贪嗔痴念哪一样不在这个世界上演?可你非要说不一样,那就是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这座小世界里生而为人三六九等皆成了定数,而我们五洲在这一点上就做得比这里好,至少我们有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人上人,还是人下人,都是你肯努力就能说了算的。”


无算道君越说越气,越气越想说,不由转而对这个引起自己火气的罪魁祸首,骂道:“干你娘的,齐久闻,枉你读了一辈子的书,却连你们儒家所说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道理都不懂。”


无算道君骂完之后,拿起桌上的酒壶,打开瓶盖就往自己嘴中倒,那气势可谓是豪气干云,一饮而尽。


道君喝完酒,酒壶往地上一掷,愤然骂道:“去你娘的读书人的烂规矩,破缛节,条条框框的,屁事真多,走了。”


无算道君啐完最后一句脏话,转身就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私塾院子,留下依旧怔怔不语的长衫老人。


原本怔怔不语的老人,在无算道君离开后半个时辰,才回过神来,突然双膝着地,望着一弯银月,老泪纵横,“齐久闻愧对先生,读了几百年的书,居然死活不肯承认拳头比道理大的道理。难怪先生常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的道理,也难怪先生在解释时,非要加上这一句,只有拳头大了,才能有资格让别人听自己讲道理。原来拳头不够大,对方不愿听你讲道理,你也不能拿他如何?这个……”


无算道君若是听到齐久闻这些话,估计能让他气个半死,然后傲娇道:“我怎么就不给你机会讲道理了?嗯?不对,我就陈述了一个事实,是你自己哑口无言了,怎么就能怪道我身上了?哦,你事后才想出道理来,我就要等着,等你想出来,再听你讲道理呀?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夜色里,老道士喝光了齐先生的酒,离开私塾后,又出现在白天的街道上,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算死命,活阎王,一卦阴阳定生死,叫你了却尘缘安心去。今日之后,南明再无‘算死命’。”


说完,老道士就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