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福被禁了足，又开始了无所事事的闺居生活。
“姑太太又过来了，太太喊你去呢！”阿珍催促道。
恺福无聊地翻了个身，嘟囔道：“大姑姑是怎么了，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
“奴婢听说，”阿珍忽然神神秘秘起来，说道：“前两天姑老爷回京的时候，走到半道上，冷不丁地从山上滚下来一块大石头，虽然是场虚惊，没什么大碍，可也是被吓得不轻。”
“哦？”恺福合上那本已快翻烂了的《聊斋》，走到梳妆台前，由着阿珍梳头发。
“奴婢还听说了，最近几天，姑老爷事事不顺，接二连三地受惊吓，听说，姑老爷的风水先生讲的，这叫做一山容不下二虎。”
“什么意思？”恺福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姐，你知道姑老爷在外头包着姨太太吧，听说那姨太太最得宠，姑老爷整天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成天这么宠着，早就怀了孩子了。这马上就要生产了，姑老爷一个劲地出事，就找了姑老爷一直用着的风水先生给看了看查了查，这一看不要紧，您猜是怎么回事？”阿珍故作玄虚。
“你个小蹄子，给我捣鬼呢，快说怎么回事！”恺福笑着打着阿珍问道。
“说啊，姨太太这孩子是白虎仙转世，可巧跟姑老爷的命冲了，还说两只虎离得越近，伤得越重。”
“呦，这可怎么得了？”恺福笑道。
“当天晚上姑老爷就给了那姨太太一笔钱，让人把她送走了，还说呢，这辈子没有姑老爷吩咐不许回来，姑太太心里可乐着呢。”
恺福禁不住微微一笑，低下头暗自得意。
芷汀院永远都是一副热闹景象，老太太上了年纪，越发地眷恋喧嚣世情。牌九打得有些累了，她正歪在贵妃榻上眯着眼养神，由着小丫头揉肩捶腿。
恺福进了花厅，向众人行了礼，便挨着榻脚，偎在老太太身边。丫环搬过来一张小矮几，摆了烫水沏好的龙井茶和恺福最爱吃的荷花酥、枣泥糕，还有切好的黄桃片和冰镇葡萄。
大家打牌也累了，她母亲和姑太太也靠在一旁休息，玉呈、蘅芳以及两个老太太的贴身丫头惜景、旈夏凑了牌桌打麻将。
“听说，这次专门从江南那边请了云仙儿，唱《追鱼》呢！”玉呈往中间扔了个六饼，甩着帕子大声说道。
“听过这么多的戏班子，我就说没有再比彩云班更耐听的了。什么《追鱼》啊，《碧玉簪》啊，唱得又好，扮相又好。”蘅芳听闻，连连拍手叫好。
“要说现在的电影明星呐，”姑太太连连摇着头，说道：“扮相是好，用得也精致，可唱得哪一个比得过云仙儿？只可惜哟，没人捧她演电影哟！就靠着唱戏出名……”
“演了电影，做了大明星，就不得好请啦，难呐！现在的电影明星，牌面大着呢！”蘅芳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有多神气？上回那个露西，不是被整得好惨？听说被送到东洋去了。”玉呈说道。
蘅芳冷笑一声，端起酸梅汤，饮了一口，说道：“东洋？这是哪辈子的消息了！你们真没听说？那个露西，对自己狠着呢！这边才出事，那边就搭上了黑老帅……”说到这里，似乎是忌讳恺福尚未出阁，便往西边花厅望了一眼，才悄悄地说道：“听说那个露西，足足三天没下得来床。这就叫忍得住一时，保得住一世。电影蚀的本，第二天就补上了。”
“我就说这两天琮哥怎么老在骂露西，原来是因了这个。”玉呈说道。
“这个世道，就真地是乱了套了，到处打仗不说，戏子也闹，学生也闹，没一天清净日子。”蘅芳皱了皱眉，苦笑了一声，叹道。
“哟，好端端的，大奶奶怎么就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旈夏笑道。
“就是，他们闹他们的，咱们啊，还是照样过好咱们的日子。”还没说完，惜景接过蘅芳扔下的五条，叫道：“哎呀，又胡了，又是一把清一色……今儿靠着芳大奶奶，真是发达了……”
蘅芳又是“嗳”出一口气，将帕子甩了甩，又将麻将推到牌桌上，道：“算了，不玩了，累了。”
玉呈见状，冲惜景摇了摇头，扶住蘅芳，道：“出什么事了，今儿一来就见你魂不守舍的。”
蘅芳又拿起帕子，抹了抹眼泪，道：“还不是为你大哥的事。罢了，你们再找人攒局吧，我这几天觉也没睡好，累极了。”
见着蘅芳起身，惜景等人也忙站起来，一起拥着进了西厅。老太太已经坐起来了，正聊着西山堂会的事，带什么衣裳，玩什么游戏……
蘅芳苦着脸坐下了，恺福见状，问道：“嫂嫂这是怎么了？”
姑太太平瑾道：“你大哥哥，打死了一个闹事的学生，没成想竟捅了马蜂窝了，昨儿躲风头，被下调到四川去了。”
“我听说，那些学生散了呀，报纸上也没登，有这么严重？”玉呈问道。
“嗨，花了多少银子，赔了多少脸面，这才给压下来的。”姑太太道。
“大哥哥去赴任，嫂嫂既然这么挂念，怎么没跟着去啊！”恺福问道。
“又是战乱又是土匪的，去那里做什么？你嫂嫂去了，孩子怎么办？也跟着去？这么大了，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她母亲怒道。
“这可别怪我，天天在家闷着，早晚把我闷成浆糊算了……”恺福站起来，轻飘飘地一甩裙摆，走到她母亲身旁，挨着坐了下来。
“照我说，过两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就是了。现在出去躲躲也好，就当散心了，横竖那边也有人照应着……”姑太太不以为意地说道。
“是这么个话，你呀，且放宽心呢。”唐太太也劝道。
“老太太。”惜景从外间接了电话，笑着进来喊道：“大爷回来了，彩云班到了，大爷问要不要先请到咱府里来先唱两出，给大家过过瘾呢。”
唐老太太攒着眉道：“赶了这么些路，舟车劳顿的，也让他们去休整休整。”
唐太太见状，也忙打发道：“依我说，就还是让大爷先送到西山宅子去吧，大不了咱们早点过去就是了。”
唐老太太点点头，坐了起来，旈夏连忙端了茶递了过去。
恺福道：“我还没问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办什么堂会？连二哥去英国爷爷都让推迟了。”
众人大概也不知内中详情，过了一会，姑太太摇着宫扇笑道：“办堂会有什么不好，大家凑在一起乐一乐呗！紧了这么些年头，别说咱们家那些爷们儿了，就只说我，天天都还郁闷得不得了。咱们有多少日子没办堂会了。”
蘅芳将适才的苦脸抹平了，笑道：“是呢！还得想想，都带什么哪些衣服、首饰的。西山说远不远，可来回的也麻烦不是。”
恺福问道：“对了，芳嫂嫂，上回你说的那个做首饰的叫什么行？”
蘅芳道：“宝昌行，最近可火着呢。你要做首饰，只管打个电话请过来就是了，他们家新近从英吉利请来了位师傅，这外国师傅的手艺，又新奇又好看。”
恺福缠着唐老太太，说道：“那就请他过来……这两天的工夫，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这好办，打个电话问问就是了。”蘅芳笑道。
“让他带着样子来，要是好看，那就都做几套。”唐老太太太说道。
蘅芳立刻起身去宝昌行打了电话，没多久，宝昌行的老板王恒昌便带着两位外国工匠师傅和小伙计急急地赶了来。
恺福先拿出允宁送的那只蝴蝶胸针，抱怨道：“当初赶时间，就单单做了只胸针，戴出去孤零零的，好没意思。”
王恒昌看见胸针，又听了恺福的话，心知肚明，便笑道：“这胸针是从欧洲传过来的样式，真是极好的，宝石也是上等色，依小的看，不如再添一只坠子，凑在一起，又大气又闪亮。”
恺福想了想，说道：“很好，就照你说的来。”又问：“多久能做出来，我还想着这两天就戴呢。”
王老板陪着笑说：“咱们当然是紧着先顾着府上的单子来，照着这样加班加点的赶，顶多三天就能好了。”
恺福道：“三天也不要紧，关键是成色要好，做工也不能差。”
王老板道：“大小姐放心，如今这同样成色的宝石店里是现成的呢，工艺更差不了了……”
见恺福点了头，王恒昌便让随行的工匠比照着胸针，重新另画了图，老太太喜欢一串翡翠制的十八子手串，唐太太让玉呈也挑着图册，选了一套蓝宝石的首饰。她自己又有私心，也订了对镶红宝石的耳坠，预备着过几天去孟家的时候送给茜姝。
这时，惜景又从外面捧着一盒册子进来，笑道：“老太太，这是老太爷选的宾客单子，刚才胡总管让递上来，说请您看看还有要加的客人吗，这两天就预备着下帖子了。”
老太太戴上眼镜，接了过来，翻着看了看，又递给唐太太，说道：“你看着添补吧，或者也就这样不添也罢！”
唐太太忙接过来，回道：“是了，原本是家宴，该请的请了就是了。其余的倒是也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的请了。”
旈夏也从外间进来，说道：“刚刚前院里打了电话，说陈家的宁哥儿送来了几十筐子大闸蟹，今晚厨房问要不要蒸蟹子吃呢！”
“哟，今儿来的可巧了，有口福了。就是这会子天晚了点，老太太吃会不会积食呢？”姑太太笑着道。
唐太太笑道：“早不送来，晚不送来的，到这会子了，依我说，今儿咱们就早点开饭，老太太今儿就少吃些，我去看看再留下些来放湖水里养着，明儿午餐时候还可以再吃一顿。”
老太太又道：“这倒也是了，难为他了，这么大老远的送过来，今儿就在沁月阁摆席吃酒吧。”
“这个天，会不会凉了些？毕竟入了秋了。”姑太太道。
“不碍事，秋老虎还厉害着呢！”老太太执意要如此，其他人也都不好再劝了。
唐太太只好应了下来，又唤了管家婆娘葛嫂过来，吩咐道：“给王老板带几筐蟹子回去，难为他这一趟赶过来。”又同老太太告了辞，自去前院照应。
恺福见老太太这里越发忙了，便也请了安告退了。回到自己房里就要换衣服拉了阿珠趁着乱出门。
阿珠禁不住跺着脚劝道：“今晚吃蟹，少了你一个，还能看不出来？再抓住了，恐怕老太太真要打呢！”
恺福骂道：“蠢货，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还打量我在外面过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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