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诗音来说，王熙凤虽然跟她交情不错，可论亲戚关系，到底远了些，作为王熙凤的侄媳妇，秦可卿就更远了。秦可卿如何，连惜春都不大过问，就更别说她这个远房表姑姑。
因此秦可卿病了，林诗音可以不理会，哪怕贾母曾经称赞秦可卿为重孙媳妇第一人。更别说秦可卿乃是宁国府扒灰绯闻的女主角，背后关系又错综复杂。
如果可以，林诗音宁可跟贾家保持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包括荣国府。
林诗音照例过她的日子，直到下元节后，郕王府打发女官来接，这才带着她的草缸离开。
这一去又是大半个月，以致于史湘云再度见到她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林大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快要回家去了。”
“抱歉，云妹妹，是我的不是。你说，要罚我什么。”
史湘云道：“为什么要罚大姐姐？大姐姐也是有要事。”
“原来妹妹知道了。”
贾宝玉道：“我亲眼看到郊外延绵不绝的冰屋子。林姐姐如何想来！竟然用冰盖屋子给百姓御寒？他们不会冻坏吗？”
林诗音道：“这个法子可不是我最早想出来的。实际上，军中那些顶级的斥候都知道，在漠北茫茫雪野里过夜的时候堆雪屋烧狼粪可以御寒。”
史湘云道：“我猜林大姐姐一定不止琢磨了一两个月。”
贾宝玉忙道：“此话何解？”
“因为蜂窝煤啊。京中可不像大漠上，可以搜集到狼粪，京郊的树木也有限，所以大姐姐才会琢磨出蜂窝煤。我说得可对。”
薛宝钗听说，心里咯噔一声。
她望向薛姨妈，却见薛姨妈也正好看过来，母女俩的眼睛都是满满的惊骇。
原来如此！
怪不得叫听涛煤业！
这丫头早就有此打算！
林诗音道：“的确如此。”
王夫人道：“林大丫头，不知你是否听说，流民中有不少人中了炭毒。”
“劳舅母动问，王爷已经知道了。据说是有些流民不懂事，违背了嘱咐，将屋顶给封死，故而中了炭毒。”
史湘云道：“炭毒？那是什么？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若是窗户关得太过严实，炭火就会生出炭毒。不过，炭毒大多发生在小富之家，底层百姓家屋子四处漏风，不知道炭毒厉害的人也有不少，更别说流民。正因为不知道炭毒厉害，一味贪暖和，封了屋顶的通风口，反而枉送了性命。好在京兆府的差役们已经行动起来，相信悲剧不会重演。”
贾母道：“阿弥陀佛。好好的一桩利民之策，险些变成了害民之策。嘉善，听说前阵子朝堂上吵得厉害，你可受了委屈？”
“老太太请放心，有王爷和娘娘护着，我自然无事。”
史湘云道：“有冰屋子可以避寒，又有炭火，还有榆树皮粉果腹，林大姐姐，你可是救了不少人呢。”
林诗音笑道：“我也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贾宝玉赞叹不已：“好一个问心无愧。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四个字？”
薛宝钗道：“林大妹妹，流民的煤藕是听涛煤业提供的吧？我记得内阁的诸位大人都有股票？”
林诗音答道：“听涛煤业合计四十万股，万岁手中二十万，郕王府九万，林家九万，诸位大人手中合计两万。”
薛宝钗道：“我记得林大妹妹说过，你用叶子菜的方子典当了三十万两银子。难不成这听涛煤业最初是一股一两银子？你卖十两一股，诸位大人不恼吗？”
林诗音眼皮子都没抬，史湘云就已经抢着道：“若是不想买可以不买。多的是人想买还没处寻呢！”又道：“林大姐姐，朝廷筹办煤业，想必就是为了安置流民吧？难怪亢家愿意用三十万两银子买方子。”
自己本身有底气凭借着方子挣钱，又能讨好皇帝，好处都叫他们占了。反而是林诗音，原来十两一股的股票十两卖，怕是得罪了不少人。
史湘云实在是为林诗音不平，偏偏此事涉及朝政，她就是年幼也知道这种事绝对不是她可以多嘴的。
史湘云虽然不说，脸上却难免带了出来。
薛宝钗见状，便道：“云妹妹，我也是替林大妹妹担心。毕竟，碍着万岁，诸位大人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可这背地里难免嘀咕。我怕林大人受了牵连。”
林诗音这才慢吞吞地道：“劳宝姐姐替我担心了。煤业第一个月收入五万两白银，安顿流民近一万人。皇爷已经决定为宫里和天津卫等京畿附近的卫所采购蜂窝煤。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宝姐姐，若非宝姐姐家里也做蜂窝煤，养成了京中百姓使用蜂窝煤的习惯，这第一个月的收益怕还没有这么高呢。多谢。”
薛姨妈差点没气死。
没错，使用蜂窝煤要使用专门的炉子，对于一文钱要掰成三瓣花的市民阶层来说，蜂窝煤炉这种额外的开支严重左右他们的选择。为了尽快打开蜂窝煤市场，薛家就跟百姓定了契约，定半年的蜂窝煤就送蜂窝煤炉。
结果现在，市场是打开了，相当数量的百姓人家都有了蜂窝煤炉，听涛煤业直接摘桃子，把薛家挤出了这个市场。
薛姨妈不气才怪！
还有宫廷采购和兵部采购。
薛家是领着内帑为宫里采买杂料的皇商，她们当然知道这种皇字招牌采购利润有多丰厚。就是听涛煤业眼下不挣钱，只要皇帝决定把宫里底层宫人的煤炭换成蜂窝煤，听涛煤业就饿不死。
更别说天津卫这种兵部采购。
那可是薛父当年的奋斗目标。
薛宝钗道：“林大妹妹，我记得这听涛煤业的事儿大多是亢六爷负责的。亢家又没有股份，亢妃娘娘心中若是存了疙瘩就不好了。”
“宝姐姐请放心。股票既然能买就能卖。虽然这第一次亢家因故未能有份，可之后的买卖却能参加。亢家又是巨富之家，只要他们有诚心，这股票肯定少不了他们的。”
“听说听涛煤业买的是别人不要的煤窑子？林大妹妹，这种废煤窑子要么是已经挖空了的，要么就是开工太险，需要用人命填的。林大妹妹可莫要伤了阴德。”
“宝姐姐是姑娘家，想必不清楚外头的事儿。那些废煤窑子之所以会被废弃，是因为积水甚多导致开采不便。如今有了新的排水法子，自然是又能继续往下挖了。”
贾宝玉道：“林姐姐，这新的排水法子也是你想出来的不成？”
林诗音道：“正是。”
薛姨妈却道：“林大丫头，这第二次股票买卖，商户人家也能买？”
林诗音答道：“是的。这第二次股票买卖原是我打算把一部分股票换成现银，所以无论是谁都可以买卖，也不限买家的身份。”
王夫人心中一动，道：“哪怕那个人出身奴婢？”
“只要国法允许。”
薛姨妈又问道：“林大丫头，我听说你家还在种叶子菜？”
“是。”
“据说亢家的叶子菜又便宜、量又足，不少人家都折了本，你就不担心吗？”
“看您说的，亢家目前送到京里的都是油麦菜这种快生快长的叶子菜，而我家种的多是黄瓜和菠菜，油麦菜卖得好，连带着黄瓜和菠菜的价钱走高，自然是不愁卖的。”
再说了，就是她的叶子菜卖不掉，她也可以送人啊。御史台是出了名的清贫，她完全可以打着林如海的名义给林如海的老下属们送叶子菜，无论是人家自己吃或者是拿去卖掉，反正都是承了林家的情。
薛姨妈差一点端不住自己仁慈的面孔！
好不容易摸索出了油麦菜的关键，这第二波的油麦菜长势正好，结果大量油麦菜上市，直接就让这油麦菜三钱不值俩钱了。诚然比起春夏时分来说，价钱依旧漂亮，可如果算上蜂窝煤的开销、人工和各种杂费，薛家至少亏了五千余两银子。
贾母这才道：“罢哟罢哟，嘉善也累了一天了，先让她回去休息。你们也下去吧。政儿媳妇，你留一下。”
贾母一开口，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离了贾母跟前，史湘云立刻挽住了林诗音的胳膊，小声道：“大姐姐，你真是这个！”
她偷偷地竖起了大拇指。
边上的林黛玉立刻笑了起来。
后面的贾宝玉忙道：“云妹妹说什么呢？”
惜春道：“云姐姐必然是跟林大姐姐说，别人种叶子菜赔钱，林大姐姐却能跟亢家一起挣钱，非常厉害。”
薛宝钗道：“是啊，一个方子，别人撑死了只能卖到一千五百两，林大妹妹却能卖到三十万两。连我妈都说，林大妹妹更像是我家的孩子。”
林黛玉正色道：“宝姐姐错了。正是因为我姐姐是林家长女，方能做到。”
贾宝玉忙道：“可不是。之前宝姐姐还说林姐姐攀附王府，可安置流民一事，没有王府肯定是办不成的。林姐姐，难道去年的时候你就已经筹谋起来了不成？”
林诗音答道：“正是。”
薛宝钗笑道：“好端端的，林大妹妹怎么琢磨起这个来？！”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勉强。
如果有机会，薛宝钗也想攀附王府。
薛宝钗跟林诗音不一样。换成是她对郕王有救命之恩，她会以郕王府为台阶进入皇宫，实在进不去就会想方设法成为郕王的侧妃，而不是认郕王为义父要一个最高不过县主的头衔。
林诗音答道：“京畿总人口为八十万，长居京城大约三十五万，也就是说，郊外流民数量警戒线在三十五万左右，极限为四十五万。而今郊外流民高达四十三万，逼近极限。事态已经容不得不作为。宝姐姐，别忘记陈胜吴广也别忘记黄巢。”
“林大妹妹何必危言耸听。如今国泰民安……”
“我在御前也是这么说的。”
薛宝钗干笑着道：“怎么可能。”
“不然宝姐姐以为，听涛煤业为何能劳动权昌公公帮忙兜售股票？”
薛宝钗直接闭嘴。
林诗音不再停留，带着史湘云林黛玉林昭直接抽身走人。
回到自己的院落，关上门，史湘云立刻放声大笑：“林大姐姐，你方才走得太快了！你都没有留意她的脸色。”
林诗音道：“管她呢。”
林黛玉道：“姐姐，我担心明儿个这府里又要传你厉害了。”
史湘云道：“让他们传好了。之前叶子菜的事儿，他们也没少传大姐姐厉害的话，如今不过是又多了一样罢了。”
林黛玉才要说人言可畏，却听得林诗音道：“让他们说好了。横竖，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家去了，哪管得这府里的事儿。”
“家去？”史湘云惊道。
“家去？”这是又惊又喜的林黛玉林昭。
“没错。因为盐政险恶，父亲才送我们进京。算算今年是父亲连任扬州巡盐御史的第三年。本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在盐政上连任四年以上的。父亲也该回来了。”
林诗音绝对不会说，这是她在御前唯一的请求。
皇帝问她要报酬的时候，她直接说她想父亲了，希望阖家团圆。至于别人如何想，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林大姐姐要回去了吗？”
“那是自然的。如果父亲回京，我们肯定要回去的。到时候云妹妹也可以来我家做客，你要跟我一处住着也使得，我叫人给你收拾一座单独的院落也使得。”
史湘云一听，立刻高兴起来：“那我岂不是能多种几盆石莲花？”
“何止是石莲花，就是妹妹想玩缸也是不妨的。”
史湘云连连摆手，道：“石莲花已经够了。”
史湘云很清楚，虽然说叔叔也是亲人，可婶娘到底不是自己可以恃宠撒娇跟自己的娘一样，就是种石莲花，她也不能多种，不然堂妹们会有话，更何况是更耗费人力物力的草缸？
林黛玉则更关心一件事情：“姐姐，父亲真的要回来了吗？”
林诗音道：“眼下还不确定。不过，来年春天就应该定下来了。”
“来年春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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