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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作者:是禾中呀 返回目录

凌晨三点的深夜,耳畔手机忽然发出叮的一声响,章意睁开眼,双目清明,没有一丝睡意。他起身拿起手机,然而翻遍上下,没有发现一丝迹象。


他重新躺下,喃喃道:又魇住了……


而此时在城市的另外一端,徐皎正扒在马桶边上吐得昏天黑地,安晓一边抽纸巾给她,一边焦急地打转:“到底扛不扛得住啊?要不要去医院?我打个车吧,很快就到了。”


“没事,吐完就好了。你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你?”安晓了解她的性子,以前都未必肯去医院,更不用说现在。前一阵还为了房租的事跟她吵了一架,两人才刚刚和好。她不想谈钱再伤感情,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委婉道,“不看医生总要吃药吧?吐成这样胃都空了,要是病了不更耽误后面的工作吗?”


徐皎一时没说话,刚要开口就再次被翻江倒海的吐意淹没。


安晓不由分说道:“好了你别倔了,乖乖在家里等我,我去给你买药。”


她拿上钱包,在地图上搜索离家最近的24小时药店,一边盘算着回来的路上再买份热粥,毕竟空腹吃药可能会胃疼。转念一想外面的粥或许会加粘稠剂,更加对肠胃有害,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超市买点米,回家自己熬粥。


她没有下厨的天分,都是徐皎做饭给她吃,眼看家里的电饭锅都快落灰了,可见她有多久没有下厨。想起她这些日子的变化,安晓的眼睛忍不住发胀。


也不知道倔个什么。


临近天明时分,徐皎总算睡下了,一夜折腾掏空了她的力气,这会儿抱着被子,透着股说不出的乖巧劲儿,安晓给她掖了掖被角,又守了好一会儿,确定她睡沉了才放下心来。


窗外灰蒙蒙的,偶有几只麻雀扑棱着飞起,簌簌落下一堆枯黄的树叶。大地笼罩在一片黑色雾霭中,于沉睡与苏醒间进行着神秘的交接。


安晓戴上绒线帽再次出了门。半个小时后,她推开一家早餐店的玻璃门,叮叮当当的风铃提醒店家有客上门。老板正要出来招呼,安晓指了一个方向,老板又退回后厨。


她很快摘下御寒的防护落座,对面的男人推过来一杯豆浆,说道:“还是热的,驱驱寒气。”


“不用了,我不冷。”


她眉锋上扬,有股女孩子少见的英气,章承杨跟她亲热的时候总会若有似无地摸她眉角,想要她柔和一些,可她偏偏学不会柔和。


此刻的她面容凝肃,眉宇间酝酿着一股气势,这股气势让她不想被任何东西转移注意力。她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就不绕弯子了,今天来找你主要是为了徐皎。她为了还债,最近每天凌晨才回家,多数时候烂醉如泥,吐得不成人样,什么业务都接,连穿比基尼拍护手霜广告都可以忍受,这还是我最初认识的徐皎吗?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她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以为他至少曾经真正喜欢过她,可他居然在听完她的一席话后,眼神里流露出近乎于冷漠的凉意?


他还是人吗?


“为了不让我一起担心,每天都在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的她已经快要让我心疼死了,可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怎么会没有感觉?章意也快要心疼死了,可他跟她不一样。不被允许的光明正大,该怎样掩饰自己的心?


他忽而想起凌晨三点那一声“叮”,胸口猛的抽搐了一下。


那天爷爷载他去找她,指着胡亦成新换的车告诉了他一个已经了然于胸的答案。关于她的选择,他无可指摘,换作是他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努力想要守住自己的心,却因为无法抛却的亲情,不得不承受额外的债务,他多么感谢那家宠物店成就了她,可以让她稍微不那么辛苦。


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更何况还有互联网造势,他相信她一定可以功成名就,实现自己的价值。


出于对她自尊心的维护,他用沉默压下了守意为之讨论的声音。他知道过程一定不易,也想方设法要帮她,可他以为再怎么难,至少她会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没想到……


“她的债务不是只有二十万吗?”


“怎么可能只有二十万?找上门的是那么多,还有很多没找上门,开发商跑路只是其中一个环节,徐叔叔还被人骗了不少钱,欠下一大笔债款。对方要求徐叔叔半年之内清债,否则就去法院起诉他,徐叔叔一气之下再次脑溢血,现在还在ICU里,每天耗费着巨额的医药费续命,徐妈妈的工作也丢了,一家子现在就指着徐皎过活,可是她一个人怎么扛得住?”


安晓想起她睡着的样子,巴掌大的脸已经没几两肉了,以前还能捏一捏,现在一碰全是骨头。她甚至很难想象,就在一个月前她还是家里庇护着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夜之间被捧上神坛,又跌入地狱。


现在的每一天,她都比任何人过得要快,走路更快,吃饭更快,工作更快,身体在快速消耗中,那么灵魂呢?失去恋人还不让朋友帮助,疲倦的身体可以在床上得以安歇,那么疲倦的灵魂又该停歇在哪里?


“徐叔叔现在的情况,说得难听点,与其生不如死,还不如一了百了,至少徐阿姨可以重新开始,把自己先养活过去,徐皎的压力也会小一点,否则、否则……”


“所有债务相加,大概多少钱?”


安晓比了个数字:“她这些天赚了不少,那些催得紧的都已经还了,剩下这么多应付过去,后面的应该可以慢慢还,我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债务,而是……”


看安晓欲言又止,章意已然猜到什么。


“是胡亦成?”


安晓点点头,到底没扛住还是喝了口豆浆。身上暖了,话顺溜了,看章意的态度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绝情,她身上凝聚的气势渐渐消散。


“胡亦成知道她缺钱,抓住这一痛脚,把她当成赚钱工具疯狂圈钱。你应该不知道吧?因为宠物店的事,他们几乎闹得决裂,胡亦成以违约行为逼她就范,否则就要按照合约要她赔偿,这不雪上加霜吗?要不是我看到胡亦成寄来的信件,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可徐皎一次也没有跟我提起过,到现在为止她还以为我不知情。”


安晓义愤填膺地列举了胡亦成多项罪宗,又道,“她那个人,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倔,念情还认死理,被胡亦成一步步逼到绝境,根本没得选。”


天光渐亮,有赶早班的客人进店吃早餐,看到角落里竟然还有比自己更早的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安晓停了一会儿,见章意始终没有说话,拿不准他的想法。


“你、你还好吗?”


章意放下已经不知不觉中被他捏得变形的豆浆杯,勉强牵起一丝笑意:“嗯,我……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安晓犹豫片刻,递出一串钥匙。


“出门放鞋柜下面就行。”


“谢谢你。”


章意离开后,安晓把一整杯豆浆都喝完了才出门。外面有了些微的光亮,却仍旧灰蒙蒙的,被不期而至的大雾阻住了去路。


安晓跺跺脚,才要戴上帽子,一双手忽然从后面抱住她。她猛的转头,眼珠子直往外蹦:“你怎么在这里?”


章承杨冷得直哆嗦。


“快。快别说了,我要冻成冰棍了,给我捂捂。”


安晓立刻把手套、帽子都给他戴上,双手抄在他的口袋里,和他拥抱在一起。她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当设计师助理,一周要去三天,还要上课,两人原本就没太多时间相处,现在更少了。章承杨想起上回见她还是半个月前,颇有点不是滋味。


“工作还顺利吗?”


章承杨想跟她亲近亲近,却腾不出手来,只好蹭了蹭她的鼻子,又去吻她。安晓躲到一旁说:“我还没刷牙呢。”


章承杨瞪她一眼,安晓立刻投降,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老大挺照顾我的,经常给我带早饭。”


“呵,你老大是男的吧?”


就知道他要拈酸,安晓得意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你乱想什么?人家是女的,家里也有家早餐店,我和同事们都跟她订餐而已。”


“那你说话大喘气。”


“就想看你急赤白脸。”


“我看你是找打。”


安晓乐得一直发笑,章承杨忽然又问她:“怎么临到年关了,忽然想起来去工作?”


他的口吻有些谨慎,像是在试探什么。安晓说:“不是因为你,也没有想跟你较劲,只是……看皎皎现在的样子,我怕再不努力的话,有一天也会跟她一样无路可走。”


她也怕章老爷子会拆散她跟章承杨,在表现得云淡风轻以外的时间,恨不能狂奔起来,好把这几年浪费的时间都补上。


“我底子太差了,学东西都比同批实习生慢。”


“别怕。”章承杨拍拍她的背,“早点接受现实。”


还是正经不过一分钟!安晓气得掐他的腰,章承杨怕痒,隔着衣服仍被弄得左右不是,扭成条水蛇往旁边蹿。安晓追上去问:“你还没说呢,怎么会来这里?我明明只约了章意。”


“我哥现在离不了人。”


“啊?”


章承杨言词含糊:“别问了,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也别让徐皎知道,徒增烦恼。”


晨间的雾似一片云中飞雪,袅袅茫茫不见来时的路,安晓仔细盯着潮湿的青石板路,竟一脚踩到水汪里,气得像只蚱蜢。等她反应过来,早已忘了章承杨说的话。


刘长宁醒得早,靠在床头看窗边水雾缭绕,隐约见对面拉了灯。老严摸出枕下的诗集,清了清嗓子。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


当你已经在一种生活里找到自己想要的快乐,那么换成任何一种别的生活,都无法忽略“适应”所带来的割裂感。而当两种生活差别越大,割裂感就越强,你会常常在独自一人时怀念曾经的快乐,在陌生的城市、空无一人的地铁、人来人往的街头,亦或梦里,情不自禁地流泪。


哭什么呢?章意贴住女孩的额头,温柔抚过她眉心。


别哭了,好不好?


不好。


徐皎太想哭了。她没有别的可以发泄的途径,只有在梦里可以随心所欲,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离开就离开,想留下就留下。老街的早市,儿时露天电影和卡拉OK的回忆,慢悠悠的午后,林荫下的蝉鸣,雷阵雨的夏日,滴答滴答的长夜,整天偷懒的家旺和除了家旺谁都不敢招惹的财旺,只有在梦里她才能遇见了。


她难受地不能自已,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在梦里,她变成一缕透明的影子,投在后院窄窄的墙根下,跟秋日枯萎的葡萄架作伴,偶尔老严泼过来一盆井水,凉得她大呼小叫。老严没有听见,只朝年年结不出硕果的葡萄藤翻了个白眼,骂它不争气便自顾自离开。风吹过,藤椅不断地摇晃,长宁叔或躺或坐,或是看书或是小憩,那张藤椅仿佛只为他而生,有时老严想坐一下,木鱼仔会第一时间冲过来,美其名曰替长宁叔守住位置,转念却在老严的骂骂咧咧下,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经转的回廊,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总有清风明月一闲人,不厌其烦地打理着每一天的色彩,黄澄澄的棣棠,粉嫩嫩的六出……


而在不算宽敞的办公间里,有着一群偶然来到世外桃源的年轻人,他们为着生活每天早出晚归,奔波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却意外撞进这片天地,偶在闲暇午后又或晚来雨时,不自觉放慢脚步,听着钟表滴答的白噪音,浮躁的一日仿佛顷刻被治愈。


未至仙境,而已神怡。


哪怕就在这样一个院子,前后相隔不过一道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帘子,你也能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而她,不在任何一种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