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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是否有路!

作者:情何以甚 返回目录

魏国境内有座山,名为“正玄”。


卦道真人东方师,便于此处玄修,调服境内龙气。大名鼎鼎的“龙虎坛”,也常年停驻在正玄山上。


大魏天子魏玄彻,今日冕服尽备,于此封禅。


今日正是除夕。


“大魏兴国,乾哉万岁,亘古为功,寰宇成德。今有大魏天子,履极正玄……”


山巅广场之上,典礼正在进行,礼官捧旨而祷天,其声颇合正律之音,十分恢弘。


魏玄彻戴平天冠,悬九旒,站在百官之前,身姿挺拔,威严深重,心思却不在封禅典礼中。


“去问一下国师,大将军那边怎么样。”他传音吩咐。


站在魏天子身后不远处的燕少飞,如今贵为魏国太仆寺卿,掌天下交通。当然,他是不太管事的,具体事务都是由几位副卿处理。他的主要职责是在重大典礼之上,为天子驾车,也随行左右、担当护卫。


能在这种场合护卫天子,自然是亲信中的亲信。


他手扶长剑,轻轻一礼,没什么表情地退下祭台,离开山巅广场,来到了两仪殿中。


龙虎坛主持者东方师,今天也是一身正祭礼服。盘坐在殿中的祭坛上,四周有眉心点砂的道童拱卫,一丈长的檀香如林。


其人焚香为墨,抚烟为案,拔云作纸,正表情肃穆地书写着祭祀天君地君的“天表”。


“东方坛主。”燕少飞低头为礼,便将皇帝原话复述。


接到皇帝的旨问,东方师笔下不停,语气中颇带几分无奈:“请回奏陛下,老夫也很想知道。如今龙虎坛内外交绝,我亦在门外。”


魏国大将军吴询,搁置天下军务,放下他每天都要亲自整训的武卒,独自进入龙虎坛中坐关,已经三月有余。


朝廷对外封锁这个消息,放出无数烟雾。但魏廷内部顶层人物,无不翘首以待。


甚至于本不必出现在正玄山上的魏玄彻,也在今天亲自过来,把一场因循往例的除夕年祭,升格成举动国势的封禅大典。


所谓封禅,无非夸功。祭天君地君,表万载不易之勋。


以当今魏天子的治功、武功,要夸也大有得夸,但要上升到封禅天下、夸耀古今的层面,那还是有些距离的。


东方师心里明白,这是天子在提前表武道之功呢。


当今天子布局武道已经许多年,在武道还没有被那么多人承认的时候,就毅然以国运押重注。举国势而兴武道,在全国开设不同级别的武院,颁行《武道通典》,“使魏人皆能正武”。


魏地尚武之风,天下最烈。


论及对武道的贡献,魏人胜过天下人。


多年苦心耕耘,就为一朝丰收。


武道一旦打通,魏国将举国飞跃,一举奠定霸业基础!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由大将军吴询来迈出那一步。


吴询一举绝巅,而后借开大道之功,成就无上超脱。魏国自此雄踞长河南岸,真正有“隔河眺景”的姿态。


绝巅之上的强者虽说超然一切、不涉现世,理论上已经不会参与现世争霸,但保一下社稷却也不是难事。不到倾国而战、必分生死的时候,没谁会真个把超脱强者关注的基业连根拔起。


凰唯真归来后,楚天子立刻着手国政改革,虽是沉疴难救、到了不得不挥刀的时候,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吴询坐关龙虎坛,今天正好是第九十九天。


魏玄彻于今日封禅,正是要以魏国国势托举,助吴询往前一步。


燕少飞退出大殿,回归广场,来到魏天子身后。


“一切顺利。”他对天子说。


不顺利的话,吴询早该出来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仍然看得到希望。


魏天子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他之所以还要燕少飞去问,实在是到了历史的关键时刻,千年国运,在此一举,他也有些患得患失了!


“今天过去,就是道历三九二九年了。”魏天子道:“晚一天,就是晚一年啊。”


封禅大典仍然在继续,繁琐的礼节让一切变得很漫长。


燕少飞静立在天子身后。忍不住去想——不知王骜、曹玉衔、姬景禄、舒惟钧这四位,现在走到什么位置了呢?


在那迷雾浓重的天堑前,究竟谁能完成最后的一跃?


“举国势!”


在冗长的等待中,耳边忽然听到这样的声音。


燕少飞抬眼往前看。


龙虎坛坛主东方师,手上拿着未写完的天表,倏然冲到广场上来,张舞在空中。脸上的表情完全控制不住,激动得声音都变形:“快举国势!大将军已经破关,正要跃升!”


偌大的山巅广场,大部分人都是茫然的。还有一部分知情者,个个喜不自胜。


这是整个魏国的大喜事!


在东方师把话说完之前,大喜过望的魏玄彻,就已经一手提出大魏天子玺,一步踏上祭天台。左手一拂,扯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圣旨,右手提玺一按——


无须内宦,无须代劳者。大魏天子魏玄彻,亲笔为大将军吴询书,亲手为大将军吴询印!国势尽加之,名禄尽许之!


轰!


一座巨大的法坛,于此刻跃上高穹,好似天上仙宫,铺开玄秘气息,悬临正玄峰高处。


两道巍峨的虚影,高耸万丈,拱卫在法坛两侧。是驭风之光龙,插翅之雷虎。


大魏帝国镇国之宝,洞天宝具龙虎坛!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得到,有一股磅礴的气息,在这法坛之中勃发。


仿佛是亘古沉睡的火山,在千万年的潜流之后,呼之欲出!


但在这个时候,大魏天子忽然道躯一震,握着玉玺的手,略紧了几分。面上虽无波澜,威仪不曾有失。但这细微的情绪变化,还是叫燕少飞看在眼中。


他也知道原因所在。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道心,也被一种伟大的共鸣所触动。


他生在魏国,长在魏国,这些年也随魏玄彻一起关注武道,也随吴询讨教武道。亲身感受武气数十年,于此刻心有所感。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道永恒的屏障……被击穿了!


那股气……那股冲撞九天的气……


燕少飞骤然折身,眸现焰光,但见——煌煌武势,腾于西方。武道之气,气冲霄汉!


武道之巅,有人正在登顶。


而那人,并非吴询!


龙虎坛中磅礴的气焰,几乎是骤停于瞬间。


当世五大武道宗师,都已经走到武道的尽头。


修行至此是穷途,武道前方已经无路,现在是无底深渊,无尽迷雾。在真正跃出之前,没人知道要面对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若在这最后一步走到最后一刻的情况下,还强行争渡,争渡的双方几乎就都没有成功的可能。


有其他武道宗师先行,吴询只能等待。


“是谁?”东方师却是没有魏天子那么喜怒不形于色,飞在空中,面有惊怒。


大鹏展翅覆沧海,踏雪寻梅少一枝。


举国腾飞,只慢一步,他身为大魏国师,如何不惊,如何不怒?手持天表一张,一抖即起烈焰,掐指就要去算。


燕少飞完全相信,这一刻东方师有阻道之意!


“国师!”魏玄彻翻手一按,宁然说道:“闻道有先后,登天需缓行。慢一步不见得是坏事。冷静些。”


东方师掐诀的动作直接被叫停,整个人也被按落祭台,心有不甘地候在魏天子身前。


“陛下——”东方师开口。


魏玄彻摆了摆手,止住他的劝谏:“此百舸争流之时,快一步慢一步,都是各人造化。自古以来,没有靠按下别人而成就的超脱。这条路,不是别人下去了,你就能上的。”


“武道至此,前方无路,要的是舍我其谁的勇气。咱们到处扯别人后腿,只是让大将军蒙羞,武德不彰,道心晦尘。”


这位魏国天子,比谁都希望迈出武道最后一步的是吴询,在这样的时候,却也比谁都冷静:“大将在外需放权,这是大将军的战场,且看他要什么样的支持便是。你我都算半个外行,不好做无谓的事情。”


他是在定东方师的心,又何尝不是定自己的心呢?


他虽贵有天下,此事几与天下等重。


只差一步,谁能甘愿?


……


……


天下不甘者,岂惟东方师?


从洞真到绝巅,只有一步。


这一步,万古以来,隔断多少人杰。


古往今来成就当世真人的天骄不少,敢说“必成衍道”的,一个时代也就那么几个。


这还是现世主流修行路,已经有无数前人的经验。


从武道二十六重天到武道二十七重天,只隔一重天,只是脊柱大龙往上走一节。


将之体现在一个普通成人的身上,约莫只有一寸。


就是这一寸的距离,埋葬了多少惊才绝艳的武者。


武道绝巅的迷雾中,仿佛只有一条正确的路,它纤细如丝,却贯通于无垠深渊。是无数选择里的其中一个。


但是只有你走出去,才能知道自己是否踩空。


从“此岸”到“彼岸”,坠落的是许多武道真人奋苦跋涉的一生。


现在,于西境。


当世武道第一人王骜,迈出了那一步。


他那具代表武夫极致的肉身,就屹立在鸿冢峰的峰顶。


此刻山巅之上,只有他一人存在。


秦国名将、当世真人王肇,已经被轰下山去。在山脚下,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人形深坑。


王骜不曾低头。


倒不是他目中无人,对王肇不屑一顾,而是这一拳轰出去之后,已经了结所有。此时此心,唯余武道。他只能往上,不能往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他不可再俯首,不能再回头!


武夫之身在山巅,也成为山的一部分。王骜之名为绝顶,也代表武道极限。他往更高处攀登的过程,也是现世武道跃升的过程。


武是止戈之道。


武却无止境。


千万年来无数武人撞得头破血流,也要继续往前走。


王骜定住了。


他的双脚立在山巅,仿佛扎根在大地。


他的气血却拔升如龙,咆哮如虎。


他的意志似笼中困兽,在这片天地里不断地翻滚,天地就是他的囚笼!


西境至此有狼烟一柱,冲天而起,仿佛没有尽头。


嘭!嘭!嘭!


他的体内仿佛有天雷声。


他的肉身定在鸿冢峰顶,他的心神已至无尽高处——


古往今来所有的衍道真君,就是站在这个地方,俯瞰芸芸众生。


此境“与天齐”。


武道的世界是荒凉的。


不比自远古发源下来的“道”之主流,早就立起绝巅之林,早有人跳出绝巅之上。


王骜举目四望,身前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迷雾,深藏着无尽深渊,武者的坟墓。


从现在开始,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代表武道新的极限,都是在界定武道最高的位置。


他收拢了五指,握紧了拳头。这一握,是满弓!


狂风骤止,万籁死寂,只有他的经络,发出生机勃勃的不断绷紧的声音。


轰!


他轰出了拳头。


空间真是一张薄纸,时间比豆腐还绵软。


世界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只有一道一道的裂隙发生——那是体现在现世各处的惊电!


无论西东,不分南北,今日共见天象。


这一拳,轰破了亘古即有的天道的屏障。


倘若姜望还在天人状态里,他还要往天道靠近,他应该成为这一刻王骜的阻道人。


但现在,他只是善太息河上慢悠悠摇船的艄公。


王骜独自往前。


他的肉身是世上最硬的铁,他的精神是世上最烈的火。


前方迷雾无尽,不知彼岸何遥。


王骜再一次提起他的拳头。


出生于霸国军府的曹玉衔,娘胎里带病,自小体虚,在诸多兄弟姐妹之中,根本不受重视。努力熬练拳脚,也只是想少生一些病,让娘亲少些担心。


虚报两岁年龄才参了军,一直长在军伍的吴询,一路从小卒做到将军。他意识到在现有的军备体系下,魏国军队几乎没有机会反超霸国强军。他决定亲自学习武道,亲身感受那种名为“武卒”的可能。


生而天潢贵胄的姬景禄,也有自己不与人言的求不得、不甘愿。所有不屈服的心,最后都成为无尽长夜里滴落的血和汗,生长成每一块肌肉里的力量。


穷苦出身的舒惟钧,最早参与傀演式者的拔选,踏上武道,只是为了不偷不抢还能多吃肉。为了能够在傀儡面前多挨几下、多撑几个回合,更好完成检验傀儡的工作,获得更多酬劳,他才努力练功……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往前走的理由。


王骜不觉得自己的理由比谁高贵,也不觉得自己比谁更艰苦。


但行路至此,舍我其谁?


他对着那片笼罩武道绝巅的永恒迷雾出拳。


他代表着千万年来无数坠落的武人,再一次拳问苍天——


是否有路!


感谢书友“明心见性小童子”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61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