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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中古天路,沧海之“治”

作者:情何以甚 返回目录

灵冥皇主无支恙,是海族于星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


他高高瘦瘦,生得一个陡峭的光头。尖而有棱,绝不圆滑。


光头上布满黑色的花纹,复杂、扭曲,如老树缠枝,也似小蛇扑巢。


此刻中古天路的金光,透过环窗,流动在他的光头上,令黑色花纹,染上了金辉。他的表情,一时复杂非常。


作为海族的星占宗师,他当然看得到这条中古天路的伟大意义。第一眼就能知晓,这是中古时代的力量,被投射至此。


但这条道路上的金辉,才是更具体的不安——


此非佛光非神光,是代表龙族威严的光!


奔行在中古天路上的,是真正的龙皇九子的力量。


所有海族、水族,于龙子都有血脉深处的臣服。


无支恙几乎能够感受到,沧海万万倾狂涛,都受慑于中古龙族的威严。


正因为这份威严是这样真切,无支恙在不安之中,又生出更多的愤怒——


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杀龙皇九子炼九镇,以九镇镇长河。


如今景国人筹谋多年后,又召回中古时代龙皇九子的力量,倾注九子血脉异兽,投放至沧海,要以龙皇九子镇沧海。


堂堂中古龙皇的九位贵子,有资格代表龙族的领袖角色,就这样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被人族反复地利用!中古时代都过去了,近古时代也已经翻篇,海族都退到沧海深处……龙皇九子还要从历史中被拉扯出来,再次利用!


“这是……什么?”望着环窗外灿烂的金光,水鹰庆一时失语。


在沧海见惯了恶劣的气候,动辄晦掩万里,时刻浊浪翻滚,几曾有这般辉煌明亮的时刻?


他是真王水鹰地藏的血裔,在上一次迷界战争里,失去了真王老祖,失去最大的倚仗。也失去了担责冒险的底气。


自身虽为王爵,不能和旗孝谦这等真王有望的天骄并论。


很多时候宁可不做,不能做错。


他也是不曾想到,景国人这一次的行动,竟能直接干涉沧海!


“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了!”无支恙一步踏出监天台,站在那巨大骨球的最高处。


彼刻辉煌的中古天路正在他身后铺开。


他眺望天路,而身后黑袍飘展。黑袍的褶纹和光头上的黑纹,扭曲得让人心碎。


整个沧海都在此刻动荡,那变化不定,或晦云深重、或雷霆翻滚的天空,亮起一颗颗的星辰。


灵冥皇主无支恙,在茫茫宇宙深处,一共竖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座星楼。


他的道躯,是沧海中的第一万座星楼,也即第一万颗星辰。


如此……【万星灵】!


沧海晦暗的天空,被一万颗星辰点亮。竞相闪烁的星辰,也环绕着那条九子齐奔的中古天路飞舞。


星光曳尾,好似流光锁链,欲缠这大道金龙。


囚牛、蒲牢、狻猊……


在通天大道上奔行的九子巨兽,仍然在顾自奔行。


但如江潮般的金辉,在这条大道的尽处逐渐退去。这代表中古时代的九子力量,即将全部投放结束。


在如潮金辉退却的过程里,一尊恢弘身形,如潮中礁石,愈发沉凝清晰。


究竟是贯穿万古的力量,将他送来。还是他的存在,稳固了这堪称奇观的中古天路?


那是一个剑眉高鼻的男子,长得很是年轻,但眼里的深邃,也绝不会叫你误会了岁月。


他今日穿着威风凛凛的两仪战甲,黑白云纹阐述着道的奥秘。甲后系着一条色泽混沌的长披。


这条披风是这样的宽大而长,近乎无限地向后延展,像是一条能够覆盖整个通天大道的地毯。


随着他大手一挥,长披翻卷——


被混沌长披所掩盖的,密密麻麻的身披阴阳战甲的斗厄甲士,足有十万众,悬剑静立于彼!


天下第一军,大景帝国斗厄强军。


此军主掌者,真君于阙!


竟然踏中古天路而来,挥师十万众,亲赴沧海。


这支伟大的军队,列阵在奔行的九子身后,踏行在通天坦途,整齐划一,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于阙拔出腰间长剑,斩出一道分天裂地的剑光——这道剑光显化为通体雪白唯独眸子幽黑的瘦蛟,只是绕路一周,瞬间割断了意欲捆缚这条中古天路的星冥之辉。


此剑之后,才有一声甲士自发的“威!”


大壮军威!


景国名将于阙,统帅天下第一的斗厄军,奔行在龙皇九子身后,通过中古天路降临沧海……


这压迫感已经飙升到了顶点!


“无支恙。”于阙淡淡地道:“已经苟活这么多年月,死在这时不免可惜——留待有用之身吧!”


任是什么当代第一贤师、海族星占宗师,也不可能抵挡此刻的于阙。


于阙的“狂言”,不算狂妄。


无支恙却不能忍。不是他自己无法忍受屈辱,而是海族已经没有退让的空间——人族都率军打到沧海里来了!


迷界仍然是迷界,东海龙宫和娑婆龙域,仍然在对峙天净国与苍梧境。


但新的一轮战争,已经开始。


这一次海族,几乎没有准备。


“但凡你于阙的剑,有三分口舌锋利,又何至于到了此时此刻,还要废话!”无支恙光头上的花纹扭动着,抬手张开五指,遥对于阙,漫天星辰都闪烁:“人族向来虚伪的以礼法自锢,讲明媒正娶,要三礼六聘,而后欢合,以继人伦。你于阙却天性解放,表里难一,私生子众……某当为你净之!”


星占是观察命运的手段。


无支恙以“灵冥”为号,称为“冥皇”,最擅摆弄生死。这一刻他启动万星之力,拨动命运长河,去追溯于阙的命运——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定杀于阙。但却追溯于阙的血脉,在命运长河里,观察于阙这条“大鱼”周边的涟漪,寻找这条大鱼的直系血亲,不被礼法保护、也少了许多命运迷雾的私生子女……去挨个捏死。


再借由这些血亲之死,反溯于阙。从血脉深处,寻找于阙的漏洞,轰开于阙的防御。


不得不说,这是神乎其神的手段。且植于命运,隐晦难测,极难捕捉,更别说防备或者反击。


但他面对的,是领军而来、全盛状态下的于阙。


这尊代表景国的天下名将,只是一声冷哼。


呼气如龙行云,呵声似雷经天。


磅礴兵煞,滚滚而起。那金色的中古天路之上,蒸腾起凶恶的兵煞重云。自那煞云之中,又有三杆大旗,依次高举。


旗面绣字,字曰——


“诸恶不近,万邪不侵。”


“神佛纸虎,天海篱墙。”


“八方惊走,举世无当!”


于阙还是那个于阙,其意其势,全然不同!自他鼻中呼出的两道气,一霎奔于怒海,一霎环在高穹,夭矫灵动,好似蛟龙行。


一路呼云呵雨,一路吞星饮芒!


所过之处,群星渐次黯淡!


可以看到闪烁高穹的漫天星辰,正随着两道呼气的行动轨迹,一条线一条线地归于黯淡。天空如长幅,两道画笔正涂鸦。


无支恙也是强有力的海族高层,长生海霸主,都已经使用搅动命运长河、追溯血亲生死的无上手段,却被呼气而抵!


统帅斗厄军的于阙,所展现的力量正一再地突破想象。


“吾领军十万,为天下之伐。你是什么东西,也能算我?”他在中古天路上俯瞰无支恙,横手一剑——


唰!


群星骤灭!


整个海域天穹,九千九百九十颗星辰,灭光于一瞬。


那万星的最后一颗、海族当代最强的贤师,立在监天台的上空,喷出一口鲜血,仰面便倒。


他倒在一片赤云之中。


赤云托举他的身体,温养他的道则,补充他的命数。救他于生死的边缘!


赤色的云气,受托于一只五指涂满赤色蔻丹的手。这只美丽手掌的主人,乃是一位眉眼皆赤的女子。


赤眉皇主,希阳!


她一边托住无支恙,一边仰看于阙。面对如此威势的于阙,仍然主动寻找目光,纠缠视线!


真是太强硬的风格。


于阙却在这个时候,挪开了目光。


他之所以亲自出手,阻截无支恙,当然不是手痒好战,而是为了不分润九子巨兽的力量,让中古时代龙皇九子的力量,能够完整地投放至沧海。


杀一两尊海族皇主,根本不是目的。


换句话说,若是景国谋划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投入这么巨大,最后只是杀一两个皇主,那么这个计划是失败的。


因这个计划所损失的诸多可能性,就是巨大的亏空。闾丘文月、于阙、楼约、孟屿……这些人物放在靖海计划上的精力,可以做成太多的事情。


更不用说,超脱之器朝苍梧剑的动用,等于是放弃了超脱之争的优势——凰唯真自幻想中归来后,至今都陷在超脱之战里,抓住优势纠缠到如今,哪里肯放松一点?稍一放松,陨仙林里那个神秘存在可能就又失踪。


娑婆龙杖的颓势若是缓和两分,龙佛也重得大自在。


舍去这一份压制,景国的目标是整个沧海!


于阙的视线,当然不能被赤眉皇主所约束。


他眺看无尽海域,双眸之中清浊二气飞转,一霎澄空,一霎暗浊,脸上显出一种悲慨的神色,仿佛看尽了这片海洋的疮痍和壮阔。


“沧海之水,浊而有悲。沧海生灵,生死皆累。人非草木,见此孰能不悲?”


他携兵势而有无穷威势,立中古天路而似超然此间,便此悲声长叹,真有仁者之哀——


“人族水族是一家,万代以来和谐共处。中古之时,海族也只是行差踏错。”


他的声音传遍沧海:“大景皇帝、中域共主、天下第一君王,有容天下之量,有悲天下之心。不忍沧海动荡,海中生灵朝夕不保,春秋不见。故命本帅西来,永宁海患,使生者有生,老者有老,智慧之灵,不为天海悲——”


这话一出,不,这话说到一半,赤眉皇主就杀意盈眸。


赤云之上奄奄一息的无支恙,更是骇然睁开眼睛。


一直以为景国所代表的人族,是要“平沧海”,这计划已经够宏伟了。现在看来,景国竟是更上一层,要“治沧海”!


人族若要灭绝沧海,沧海亿亿生灵不会答应,反抗之火永燃,战争永不停息。


人族若要治沧海,使沧海无患,风平浪静,生长于此、切身悲苦的海族,要怎么拒绝呢?


比起摧毁肉身,更可怕的是奴役精神。


“住嘴!”赤眉皇主怒声呵斥:“吾辈岂如敖舒意?海族若是甘为犬马,当初就不会与你们战争,也不会退到沧海,更不会在这种鬼地方艰难求存,在迷界厮杀这么多年!叫你们的皇帝小儿收回痴念,吾等崩了他的烂牙!”


“希阳。你是皇主,高高在上,你是绝巅强者,什么天灾海祸都奈何不得你。”于阙毫不见怒,洪声道:“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不为你的血裔想?你难道不希望他们生活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无灾无难地成长?就算你不希望,你冷血无情,情愿他们都死。你能代表你自己,岂能代表亿兆沧海生灵?!”


放眼沧海,风雨不止,雷霆不休,接天龙卷,无底漩涡,种种天灾海祸,不曾断绝。


于阙说的是最现实的问题。


烈山人皇以九桥镇河,长河安分多少岁月。


景国以九子镇海,虽不可能说真的永宁沧海,但也绝对可以大大改善海族的生存环境。其代价——只是失去一点点自由。对于普通海族来说,这一点自由几乎无关痛痒,因为绝大部分海族,终其一生,也达不到触发“不自由”的条件。


皇主可以着眼大局、衡量族群未来,真王可以高呼尊严,海族战将可以“不自由,毋宁死”……


数以亿兆计的普通沧海生灵呢?


他们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非常清楚。


芸芸众生,面对最现实的生存问题,一定会用脚投票。无论海族、人族、妖族,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此即希阳之所以愤怒,此即无支恙之所以恐惧。


景国人此举,是要毁灭海族万古以来反抗的精神,掘掉海族反抗的根!


在于阙说话的同时,中古天路之上,龙皇九子的力量,就已经在沧海投放。


无边金光是沧海未有之灿烂。


通天大道是恶世不逢之坦途。


龙皇九子的力量,在此刻更是凝现为九座蕴含永恒气息的巨大石碑,轰隆隆从天而降。


于阙领军为护道,剑斩诸邪不许侵。


石碑高达九万丈,方阔古老,厚座繁纹。道韵深藏,不磨不损。


正面刻有九子之形,反面刻有沧海不同海域的海貌——中古天路照耀沧海的同时,也在感受沧海。


这九座抵天镇海的巨大石碑,正面和反面的刻痕,都在同步演进。在发展,在发生,在完成。九子图纹愈发清晰深刻,沧海海图愈发灵动完整。


希阳一贯凶狠强硬的眼神里,终于也体现出一种接连遭受冲击后的颓然……这真是难以摆脱的绝望。


景国近乎复刻了长河九镇!


烈山人皇的布置,在数十万年之后,几乎是重现于沧海。


这又是谁的手笔?


今时今世,谁能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