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登时奋而坐起。
“你再胡说？！”
玛琭吐了吐舌头，只好主动抱住他的手臂，“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爷我收回，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她自己心下有底啊——就是她眼前这位，康熙大帝，用他的力量推进了种痘之法，这才让笼罩了大清那么多年的痘症阴影得以散去的呀。
她仰头认真看他，“皇上别担心，咱们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因为，他有你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汗阿玛呀！”
玄烨眯起眼来看她。
从他立场上，当然不信她的话。
痘症肆虐这么多年，他自己自幼便深受其苦；更何况他的皇考也是因此而抛下了大清江山……
他是亲眼见过痘症引发的太多的死亡，所以他当然不能轻信她的话。
毕竟她年轻。
又或者说，她是女子，从小被家人好好保护着，没怎么见过人间疾苦，自然也没见过那些因痘症而死相凄惨的人。
可是……奇怪的是，她这样含笑凝望着他的模样，却竟然给他带来了莫大的信心。
他的心莫名便松快下来，忍不住伸手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记。
“少吹捧爷！你又怎敢如此笃定？”
“即便爷是天子，可天子也有人力难为之事。”
“皇上可听说过种痘之法？”玛琭小心“透露”，抱着他的手臂摇晃，“只要皇上肯尝试，那皇上就一定能打败痘症！”
“真的，皇上你就信我的吧，我说的真的可对了！”
.
她在跟他……撒娇么？
她扭股糖似的抱着他的手臂摇晃，不自知地憨态娇萌。
啧。
玄烨不由得小心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他赌气似的一脚蹬开帐子，让帐子里透进些凉风来。
玛琭有点畏寒，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玄烨连忙将帐子又拉严了，小心将她圈在怀中。
“凉着了？都怪爷，方才竟忘了。”
玛琭摆摆手，“没事儿，不至于着凉，我就是有点过敏性鼻炎。”
玄烨挑眉：“？”
玛琭揉着鼻子，小心解释，“就是吧，它过于敏锐了。俗话说‘过犹不及’，所以我这过于敏锐的鼻子反倒给我带来了麻烦。”
“譬如吧，本来殿内这么热乎，就算帐子外的空气跟帐子里的有一点温差，但是也不至于叫我着凉啊，结果我这过于敏锐的鼻子它就认为外头冷，不行，所以它就给我打喷嚏，提醒我注意保暖。”
玄烨想了想，便也点头，“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折腾了这一会子，玛琭真困了。
作为孕妇，她别的毛病没啥，只是嗜睡这个毛病算是逃不过。
她像个软软的虫子似的顺着玄烨的手臂滑进被窝，眼皮就自动自发耷拉下来了。
可是她还没忘了跟玄烨嘀咕，“……皇上，你就信我的吧。你真的会有办法打败痘症的，真的。”
她最后几个字儿咕哝完，整个人已经滑入了梦乡。
玄烨无奈看着她娇憨睡脸，轻声笑骂道：“信你个鬼~~你怎么用鬼画符唬弄荣嫔她们的，爷不管；可是你当爷会信你的？”
“只要爷你敢试，就一定成……”玛琭仿佛已是在说梦话，翻了个身，便沉沉睡死过去了。
玄烨抱着玛琭，无奈地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一记。
“睡吧。爷现在才不答应你，爷可不能拿咱们孩子的性命冒险。”
他抬眸望向帐子外。
“爷也知道民间有种痘之法。只是，危险太大，爷不能贸然在宫中轻易尝试……”
“不过，爷答应你，爷会寻找适当的时机。”
“……睡吧。”
.
皇后钮祜禄氏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二月。
二月二十六日，钮祜禄氏崩逝于坤宁宫。
玄烨辍朝五日。玄烨下旨诸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八旗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持服二十七日。
玛琭因刚刚坐胎，胎象未稳，原本可免；可她还是坚持亲去举哀。
因她是东六宫的人，更是承乾宫旧人，故此她出门的时候需要先到承乾宫门前去恭候贵妃。
已是换上素服的贵妃粉黛不施，发无簪钗；身段也清减了不少，想来是这阵子她亲自在坤宁宫为皇后侍疾累的吧。
这样的情形放在宫中旁人身上，只会显得憔悴无色。
可是贵妃却是例外。这般清淡在她身上，反倒更觉合衬。
毕竟佟佳氏一族本就是汉化最早的满人，贵妃从小在家里一应习学都是汉家女儿的规矩，她气质之间就更像个汉女些。
故此贵妃远远走来，袅袅婷婷，如白荷映水，叫人顿生我见犹怜之感。
在一众嫔妃里，贵妃本来算年长的。可是这一刻，她的气质倒压过了所有人去。
丫丫远远瞧着贵妃，仿佛讶了一下。
玛琭问，“怎了？”
丫丫轻声道，“奴才还是头一次见着贵妃如此装扮。不知怎的，冷不丁看过去，此时的贵妃倒是跟双姐颇有些相像。”
玛琭便也会意。
也是，她们二人的气质都是温柔婉约型，所以说双姐比玛琭更适合当贵妃宫里的人啊。
玛琭点点头，轻轻捏捏丫丫的手，“你我，还有妞妞，才像一窝子。”
丫丫眉眼轻弯，“奴才可不敢。”
玛琭回转眼眸去望向贵妃。
钮祜禄氏崩逝了，实则心下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她啊。
可偏偏就是她这样的身份，却反倒要摆出比宫内其他人更要哀伤的模样才行。
.
坤宁宫。
贵妃刚到宫门口，已是哭得仆倒在地。
她身边惠嫔、荣嫔等急忙上前扶住，陪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垂泪。
贵妃如此，六宫无不齐发哀声。
这般众人一起到了钮祜禄氏棺前。
西六宫众人已是早就到了。
作为翊坤宫旧人，宜嫔更是一直在此守灵，都没回过自己宫去更换衣裳。
瞧见贵妃这样悲哭着入内，宜嫔眼底涌起遮掩不住的愤怒和嘲讽。
多亏她姐姐布音珠在畔陪着，借着身位，小心替她妹子遮挡住了
贵妃跪倒在地，哀哀哭倒：“皇后娘娘，二月初六那日你还为太皇太后万寿节亲自操持，妾身拦都拦不住……何曾想，皇后娘娘这就抛下我们，这般去了……”
“妾身悔恨，若当日妾身拦住了皇后娘娘，由妾身来替皇后娘娘分劳的话，皇后娘娘必不至此……”
玛琭远远瞧着，贵妃说完这句，宜嫔就压不住了，要不是布音珠死命拦着，宜嫔怕都是要冲上来的。
丫丫低声道，“宜嫔与皇后娘娘的情分竟这样深么？”
玛琭淡淡勾了勾唇角，“情分么，自然是有的。毕竟从她进宫，皇后就是她的靠山。”
“只是话又说回来，她与皇后相处的日子毕竟也有限，情分何至于就深到这个程度，让她敢以下犯上冲撞贵妃呢？”
“所以说到归齐，这不过是她借题发挥，挟皇后娘娘以自重罢了。”
玛琭静静观察了宜嫔眉眼间神色一会儿。
“现在闹出来，人人都说她是忠心皇后之人，便是冲撞了贵妃，也都赞她性子直爽，敢护旧主。故此皇上也不会怪罪她。”
“甚至于，还会因为她如此，为了告慰皇后在天之灵，还会多去翊坤宫看看，陪陪她。”
丫丫便也会意，“这么说这件事对她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玛琭垂眸细思。
正在此时，坤宁门外忽然一片大乱。
所有人都被惊得扭身回看，连贵妃都忘了落泪，宜嫔则也忘了继续耍了。
过了一会儿，但见敬事房大总管顾问行亲自急急奔来，附在贵妃耳畔说了几句。
贵妃忙道，“我随顾太监去伺候太皇太后吧。”
六宫这才明白，原来竟然是太皇太后亲临坤宁宫外。
显然，太皇太后是想来给大行皇后致哀的。
这在老满洲的旧史上是使得的，因为皇后才是后宫里名正言顺的“第一夫人”，即便是皇上的祖母，也应该来致哀；
但是这个规矩对于入关之后的大清来说，就不合适了。因为入关之后，结合关内儒家的传统，遵循了“以孝治天下”的规矩。
皇上的祖母是长辈，即便死者是皇后，也没有让老祖母来祭孙媳妇的规矩。
况且太皇太后终究年纪大了，自己身上又有病，哀大更易伤身。
玄烨原本带着亲王、贝勒、贝子、内大臣等在乾清宫举哀呢，听说太皇太后来了，也亲自从乾清宫急急跑来，跪求太皇太后回宫休息。
本来坤宁宫内一片正常的举哀气氛，结果叫太皇太后这一冲，闹得倒是一片乱。
玛琭咬着后槽牙悄声嘀咕，“这老太太又来跟着作什么妖啊~~”
就算仁孝皇后崩逝的时候，也没听说太皇太后非要哭着喊着来给致哀啊。仁孝皇后那还是玄烨的元配皇后呢，地位上比钮祜禄氏还高不是？
所以这老太太今儿个非要来这么一出，怕是有妖~
这老太太，经历了上次那事儿之后，玛琭算是见识了她的手腕儿了。
丫丫思忖了一下，悄声道，“莫非是因为，仁孝皇后是太皇太后选的，所以太皇太后不用来致哀；倒是大行皇后不是太皇太后选的，所以她才来……？”
丫丫这个观点，玛琭也颇觉新鲜，不由得向丫丫暗暗挑了挑大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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