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汪湍急的洪水，思绪翻江倒海般汹涌而来，波涛滚滚，声势浩大。
理查德原本处在失明中的双目，似乎渐渐窥到了一点金芒。
那是在许多年前，一位冷峻少年，挥舞着木剑同自己对练的场景。
满布瑕疵的完美之物，这是自己的大哥，珀尔图斯·奥古斯德斯的所获得的第一个称号，也是自己无法跨越的梦魇。
一次次追逐，一次次落败，一次次奋起，然后再一次次坠落。
但没有关系，父皇总是会夸赞自己的努力，会认可自己的谋划，会训斥大哥的呆板。
所以失败毫无意义，只要自己能再一次站起来，再一次向前行进……
一切都还未成定局，自己绝对会有机会向公民、向臣子、向父皇、向自己，以及向大哥，彻彻底底的证明自己！
理查德双手持握着木剑的剑柄，以剑拄地，竭力从地上起身，慢慢重新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恍如之中，大哥来到了自己的身旁，轻拍着自己的肩膀。
又要开始那不胜其烦的鼓励了吗？真是让人不爽啊。
然而同理查德预料中的不同，第一皇子俯首在他耳畔，温声询问道：
“您喜欢卡斯帕尔吗？”
理查德的嘴角瞬间下垂，面容缓缓变得苍白而扭曲，眼中不再有少年该有的明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晦暗而深沉。
【欢宴之主对您发出了赞赏，祂很喜欢您的提问游戏。】
微风席卷，先前被禁锢在地面上的沙尘再次随风缓缓飘舞，竞技场中与场外都很是安静。
罗格思将魔导书拿在手里，他身周的莫比乌斯环化作了无色的魔力流，处于了静滞之中，唯有附魔符文还在闪烁微弱的荧光。
他有点疑惑理查德当前的状态，对方那猩红的双目微微张开，眼边还有着些许石灰粉的残留。
但也只是这么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要继续出手的意思。
“您真的是一个很强的对手，是从竞赛到此刻为止，第一个让我需要拿出魔导书的人。”
罗格思由衷地夸赞道，但对方依旧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只是紧紧攥住了权杖。
“认输啊！皇子殿下！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用再经受折磨了！我恳请您，快认输吧！”
场外的卡斯帕尔趴在竞赛场地的边墙上尖声高吼，焦急地一遍遍不断请求着理查德赶紧放弃比赛。
然后跟着诸多奥古斯德斯院的学员，也喊出了类似的话语，以求理查德没必要再去遭受更多了。
罗格思侧眸看着奥古斯德斯席位区的喧哗，微蹙眉头，准备出声鼓励理查德以唤起对方的战斗欲望之时，阿尔德雷从高空飘落，站在了两人身侧。
“理查德·奥古斯德斯已经丧失战斗欲望，此次竞赛由罗格思获胜！”
阿尔德雷抬手挥下，然后很是干脆地将两人分开，宣布了此次比赛的结束。
“这不符合竞赛规则吧？”罗格思很是困惑地发出质疑。
“这是校方新增的规定，除此之外，还有不能使用伊德鲁尔教授特制的石灰粉、不能特意攻击胯间前后、裁判在一方丧失攻击欲望后有权力进行决断……”
阿尔德雷先用魔力流光清除了理查德的致盲，而后满面复杂地望向罗格思，嘴中不断地吐露着一系列新的魔咒对决规则。
罗格思越听越是无奈，这明摆着是在针对他啊。
“罗格思·布瑞德，这里是用来提供对决的场地，不是用来制造精神病人的地方。”阿尔德雷看着罗格思仿佛遭到不公对待似的神情，忍不住出声告诫道。
“您对我肯定存在一些误解。”罗格思对此感到很是冤枉。
卡斯帕尔是因为化影魔、瑞弗斯是因为他自己要用自残对抗、而且当下的第三皇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啊。
自己刚才在表面上，也不过是借着提问使对方露出破绽而已。
“你真的很强，各种意义上的，这次是我输了。”理查德用干涩的嗓音缓缓出声。
他看向奥古斯德斯院的方向，耳畔传来了如同他获得胜利一般的欢呼与呐喊。
“好了，回席吧。”阿尔德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两人驱逐出了竞赛场地。
罗格思只觉近战法师体验刚刚开始还没多久，就这般匆忙且突兀的结束了，第三皇子大概是他可以在对决中遇到的，唯一一个能有如此舒爽体验的人了。
他面带遗憾地穿过甬道，用魔力流清扫完身上的沙尘，坐回观众席后，直到夜幕渐起之时，也再未遇到需要下场的时刻。
……
艾迪斯看着天边的昏黄，心中升起窃喜。
他生怕会遇到同罗格思对决的机会，他害怕罗格思会不允许他认输，同样害怕自己认输后会使对方不悦。
第三皇子皇子从赛场回来后的面色就一直很是平淡，可卡斯帕尔凑来时又会立马让皇子的脸上布满犹疑，最后还不顾礼仪地暴虐出声驱离了卡斯帕尔。
至此，他觉得第三皇子绝对出问题了，因为这种情绪是他从未见第三皇子表露在人外过的。
艾迪斯两手的手指插入发间，双目死死地盯着地面，眼前不停闪烁出罗格思的笑容。
他的精神中有着某种契约刻印，这使他不能违抗罗格思的命令，但又无法向旁人说出口，以解决这个麻烦。
他不明白罗格思为什么不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遭遇什么。
像卡斯帕尔那样玷污家族的荣耀？还是如瑞弗斯一样变成一个哈哈大笑着自残的疯人？
连第三皇子都没办法幸免的事情！自己要怎么才能躲过去？！
艾迪斯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嘴唇微微颤抖，仿佛想要凸出的眼球中满是不安与惶恐，他开始后悔起自己或许就不该听从皇子的吩咐，为争取进入前百名而努力了。
“不管如何，起码今天也安然度过……”
自暴自弃地呢喃从他嘴中吐露而出时，阿尔德雷便紧接着念到了他的姓名，以及跟着到来的罗格思·布瑞德。
“不！不！怎么会！今天的对决不是结束了才对吗？！”
艾迪斯额头骤然泛起青筋，难以置信地抬头大吼。
“这是最后一场了，不要害怕，上场后交点学分，直接认输就行。”
“是的，罗格思又没办法对你怎么样，只要表现的足够恭敬便好。”
“你是不是有点过激了，至于如此害怕吗？罗格思又不能杀了伱。”
周遭的同学们见到他的反应，或者安慰，或是质疑道。
“你们都不懂！你们根本没有理解！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要害怕？！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不去害怕啊！
“玷污自己的姓氏！被折磨到变成一个疯子！甚至还有更多无法想象的悲剧在等着我啊！”
艾迪斯口水乱喷，歇斯底里地朝着身周吼叫，他已经不想去管皇子就在身侧，也不想在意何种异样的眼神，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似是觉得他太过磨磨蹭蹭，阿尔德雷直接用一股魔力将他裹到了场上。
艾迪斯感受着身体的不由自主，呆滞地看着天空中那金色余晖渲染成的一片橙黄色调的天空，完全忽略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与阿尔德雷的开赛口令。
必须要做点什么，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自己的体面，为了更多东西，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的思绪无比混乱，嘴角微微抽搐，泪水流淌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那空洞洞的眼神望着对面的罗格思，他迈起无比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缓慢地行至罗格思的身前。
“艾迪斯同学？你怎么了？”罗格思觉得这位对手的状态好像有点过于不对劲了，疑惑地出声问道。
噗——
艾迪斯猛地跪在罗格思的身前，双手紧紧抓住眼前的制服袍。
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如同挣扎中无法解脱的束缚，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扭曲而无助的气息，最后拼尽全力地嘶吼出声：
“罗格思·布瑞德！你杀了我吧！”
艾迪斯的眼中充斥着绝望与挣扎，声音中含着难以抑制的哭音，更多的泪水不住涌现而出。
他想要解脱，想要彻底抛开一切，不想再没日没夜地去思考罗格思的事情了。
“这……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说出来，我会想办法帮你的。”罗格思秉持着自己的道德，很是悲悯地问道。
主要是对方这莫名其妙的喊声实在是太响亮了，现在观众席上的学员们尽皆因此窃窃私语了起来。
而且空中的阿尔德雷也在缓缓下降，不知是不是想看准时机掐断比赛。
“自由！你可以让我彻底自由吗？！”
艾迪斯一边哽咽，一边高声祈求，眸中燃起了些许希冀。
“艾迪斯同学，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你的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啊，不过我相信，你只要心怀激情和热忱，然后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事，肯定会找到属于你的自由的。”
罗格思微笑着伸出手掌，试图让对方借力起身，同时向大家展现一下自己的善意和友好，免得又引起什么不知所谓的偏见。
至于艾迪斯说的自由，估计就是想要他解除【立契特典】吧，但是这怎么可以，毕竟对方都已经拿到好处了，没可能不给多少报偿就跑路。
艾迪斯的脸上逐步浮现出迷茫、惊恐、不可置信、无法理解……
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因他感受到那仿佛来自罗格思身后的目光后，于他心间翻腾汹涌而起。
果然，这种披着人皮的东西，根本就是恶的化身啊……
他的心中突然多了一丝释然，想着估计死后，灵魂也会被对方玩弄的残破不堪吧。
可该怎么办呢？如果死亡都无法逃避的话，该如何继续活下去呢？
刹那间，他回忆起了罗格思方才的言语，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让内心完全自然而然的去思考对方就好了啊！
对啊！如此简单的事情！自己为什么才想到呢？！
艾迪斯面上替换出满溢的惊喜与虔诚，他缓缓低头前倾，颤抖着微微拉动罗格思的衣袖，以求对方的手掌能置于自己头顶上方。
“我感谢您！我赞美您！我歌颂您！
“因为您的教诲！我明悟了！我已然获得了彻彻底底的自由！”
话落，他猛然将额前抵至地面，嘴唇吻着罗格思身前的沙尘，点点泪花垂落地上，湿润随之蔓延开来。
余晖渐渐褪去，天空中透出了暗淡的蓝色，在这一抹深沉的调子中，稀疏的星辰开始绽放，点缀着这陷入宁静的场景。
罗格思的手掌虚浮在艾迪斯的头上，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磕头吻地的做派。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他将手收回，看向落在身侧的阿尔德雷，面对赛场裁判那皱起的眉头，很是无奈地说道。
“你……确实很厉害，今夜凌晨时分，去一趟贤者塔顶吧，艾弗里副校长会在那里等你。”阿尔德雷似是听到了何种传音，向罗格思徐徐言道。
“有什么事情吗？”罗格思问道，同时心中思索着副校长这时候找自己能干什么，该不会是因为一些误解，想对自己说些规训劝诫之类的东西吧。
阿尔德雷并未回话，只是缓缓摇头，随后宣布了今天的竞赛到此为止。
学员们在愈发浓郁的夜色中离去，只是在走出竞赛场地时，众人皆刻意躲避着罗格思，完全不敢靠近他的身周。
……
罗格思的小木屋中，有着光亮含义的符文被印刻在屋顶，给客厅内带来了柔和的明光。
“连副校长都看不下去你的做派，要找你训话了吗？”窝在沙发上的艾莉娜语带感慨地评价了一句。
“还不知道找我做什么呢，再说我在校内遵守校规、激励同学、帮助教授……
”副校长找我，是为了赞扬我的功绩也说不定。”罗格思翻着《古兰铎纳语新注》反驳道。
“除了后脑和下巴之类的，还有哪些地方是需要去打的呢？”露菲亚手捧着吃过一半的点心，稍微沉思了一下，开口插话道。
回宿舍的路上，罗格思曾和她提及有些人体部位可以被攻击性魔咒重点关照，以方便更快取得胜利。
“还有这里。”罗格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除非拥有像皇子这样的高等血脉，或者体质天赋出众的人，这些部位一旦遭到重击，使得大脑剧烈震荡，极有可能会立马倒地。
“你应该没有经历过骑士训练吧，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是怎么得来的？”艾莉娜将下巴搭在罗格思的肩上，跟着罗格思的翻动，阅读着书上的内容。
见罗格思懒得回答，她又继续言道：“那个叫艾迪斯的家伙，以后或许会变得很麻烦。”
“什么意思？”罗格思闻言蹙眉，疑惑地出声问道。
“一个狂信徒有可能做出什么来呢？”艾莉娜出声反问。
“那个家伙，也不知道脑子受到了什么刺激……”罗格思回忆着艾迪斯在傍晚时的作为，扶额叹息道。
随即他想要继续详问，却被艾莉娜告知无法看清太远太多的东西，只能隐隐察觉到大概而终结了这个话题。
之后时间继续向前流逝，罗格思告别艾莉娜与早已躺在沙发上熟睡的露菲亚，独身前往了贤者塔。
与第一次登塔不同，他现在的体质已经不会感到过度的疲累，速度都快上了许多。
他想起也就是在那一次，嬉笑艺员向他投来了目光，或许自从他向无底坑进行过第一次献祭之后，众神就已经开始有意注意他了吧。
直至到达贤者塔时，他发现等待自己的不仅有副校长，爱丽丝也陪在对方身旁。
感谢一盘炒饭打赏的盟主！真的十分感激！！！
不敢保证明天一定可以加更，但是往后的几天里我都会努力多更一点的。
or2
————————
书友群：183053415
(本章完)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