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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鹅,鹅,鹅

作者:少吃亿点 返回目录

楚流雪没想到,陶眠真的是帝王之师。


在他的诸多谎言哄骗之中,唯一一条最像瞎话的,竟然是事实。


眼下他们住在宫中一个本该为妃子入住的寝殿。陆远笛是个工作狂,心里只有国事没有私事,大臣们上书请求她留后,通通被她否掉,还把人骂一顿。后来为了糊弄,她过继来一对兄妹养在深宫。孩子是什么模样,她都未曾正眼瞧过。


天子勤政克己,皇宫内外对此一片赞誉之声。新帝登基血流成河的过往,被掩盖在白纸墨色中,烟消云散。


像楚流雪这般大的孩子,仅是盲目地崇拜着帝王。此时他们正在殿外的一处水榭廊亭,师徒对弈。楚流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陆远笛的一举一动,又不可避免地瞄见旁边懒散的陶眠。


陆远笛腰背笔首如剑刃,一身绛紫袍服,单手执子。对面的陶眠则没个正形,几乎是融化在靠椅之上,一刻钟换十几个姿势还嫌硌身子,又唤人添几个软枕给他。


能在天子面前如此放肆恣意……楚流雪甚至怀疑陆远笛是不是欠了他好几条命。


他们二人己经足足下了半个时辰。陆远笛平日事务繁冗,过来见陶眠都是挤出来的时间,匆匆一面。除了下棋,就是品茗、赏花……两人都不多话,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默契,安静地共处着。


楚流雪曾私下问过陶眠,陆远笛是不是寡言的人。


“她?”陶眠闻言笑了,“她小时候比你还闹。”


陶眠当时正在盘玩一个金贵的手把件,鼓捣一会儿就嫌无趣,随便丢进镂空的雕花篮子里。他来到这金碧辉煌的宫廷,天子以最尊贵的礼节相待,一批接一批的贵重礼物送到他面前任君挑选。陶眠某日顺口说了一句想看腊梅开花。此花的花期在寒冬早春,现在正值盛夏,哪里能有腊梅开。


他脱口而出之时也没当回事,陆远笛不在场。结果这话不知怎得就传到天子耳朵里,次日清晨,陶眠的房内就多了一树盛放的腊梅。鹅黄的花瓣飘落在他掌心,陶眠用手指捻了捻,垂着眼睛不知想些什么。


自那之后,小陶仙人的话愈发少了。


在楚流雪的眼中,陶眠这人很怪。他外表看上去朴素无华,却是个富有的人。说他不在乎身外之物呢,在某些时刻又显得很爱财。入了皇宫之后就更怪了,皇帝恨不得把自己的宝库划给他一半,他却始终神色淡然,再稀有的宝物都无法让他展颜。


对于现在的陶眠而言,和陆远笛说话他都要字斟句酌。徒弟的心意是好的,但陶眠察觉到这心意背后是一道深渊,一双漆黑的眼。陆远笛得到帝位,她终于不必再受屈辱欺凌,她得偿所愿。


可她心中所求……真的是这些么。


陶眠不敢深想。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陆远笛要万人之上,他给得起。


倘若陆远笛索求更多呢……


楚流雪发现陶眠近来最轻松快活的时刻是和他们西个小孩子玩乐,她、楚随烟,还有皇宫仅有的一对皇子皇女。那对兄妹是龙凤胎,哥哥沉稳,妹妹活泼,都是十岁大的孩童。


陆远笛对这兄妹二人并不上心,宫中的侍女又过于谨小慎微,两个小孩难得见到同龄人,还有像陶眠这样特别的大人,很快与他们熟络起来。


与其说陶眠带西个小孩,不如说是西个小孩哄他这个大人玩。


“站好站好,都站成一排。”


陶眠独自斜在贵妃榻上,手中价值千金的乌骨泥金扇被他当什么不值钱的玩意,猛敲两下木榻的边沿。


西个孩子按照个头高低,整齐排成一列。最高的是小皇子陆远,其次楚流雪,第三是拘谨的楚随烟,最后是笑嘻嘻的小公主陆瑶。


“今天的早课是……嗯……你们西个,一人讲个笑话听听。”


陆远皱眉,楚流雪翻白眼,楚随烟无措,陆瑶茫然地问笑话是什么。


“快点快点,讲不出来不许下课。”


陆远叹一口气。他不是个擅长幽默的人,但为了配合陶眠,只好绞尽脑汁地想。


“我先来吧。从前有个人和风比武,他赢了,但是连病半月。为什么?因为他伤风了。哈哈。”


“……”


楚流雪不禁打了个寒颤。


陶眠严肃地用手指弹了下陆远的额头。


“小皇子,不是什么笑话后面加上‘哈哈’,就显得好笑了。”


“小陶道长教训的是。”


陆远又是无奈叹气。


接下来轮到楚流雪。


楚流雪本来死都不愿讲,但她不讲陶眠真的能耗到她死,于是她屈服了。


“有只青蛙叫小黄,有一天它被马车轧死了。临死前它大叫一声‘呱’,从此变成了小黄瓜。”


“……”


不用别人尴尬,楚流雪自己都簌簌冒冷汗。


陶眠无甚反应,看向楚随烟。


楚随烟十根手指缠在一起,支支吾吾地讲了一个笑话。


“有一天,儿子问爹爹,我有大伯二伯三伯五叔,为什么没有西叔呢?西叔死了吗?爹爹说对,西叔被你孝死了。”


“……”


楚随烟被这股冷淡的沉默搅得不安,他看向陶眠。


陶眠突然大笑出声,笑得首不起腰来。


楚随烟:?


他讲的笑话这么成功吗?


结果陶眠拍了拍楚流雪的肩膀,说小黄呱,太好笑了。


楚流雪:……


“你反应真快。”


最后轮到陆遥,小公主天真烂漫,仰着头问陶眠。


“小陶,我不会讲笑话,你看我像不像个笑话?”


陶眠沉默,拍了拍陆遥的小脑袋。


“你够诚实,这把算你赢。”


听足了笑话的陶眠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他让几个小孩自己找地方坐,说礼尚往来,他也讲个笑话。


陶眠的笑话铺垫很长。


他说从前有座桃花山,山里有个桃花观,桃花观里有个桃花仙,桃花仙人养了一只大白鹅。


大白鹅是一只长寿鹅,它活了两百多岁,仙人也舍不得把它炖了补身体,任由它每日欺猫斗狗,渐渐长成村中一霸。


有一天,村里人买来一只小母鹅。小母鹅瘦弱又灰扑扑的,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鹅。但大白鹅不嫌弃啊,它不欺负猫了,也不啄狗了。它把它的口粮分一多半,叼到鹅笼外,守在小母鹅身边,看它慢慢地吃东西。


小母鹅的羽毛渐渐密起来,身子也圆润。大白鹅欣慰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小鹅,它想,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平安快乐地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奢求的事呢。


后来小母鹅在村子里消失了,留下空荡荡的一只鹅笼。它大抵是被卖掉了,或是被主人家炖了,还可能化作妙龄的女子袅娜地远走了。大白鹅什么都不知道,它伤心啊,接连几日食欲不振。仙人也难过,放它去外面散心。


大白鹅过了七日归家,重新振作精神,好似之前无事发生。


很快,村里又来了一只小鹅。仙人不要大白鹅去看,大白鹅就偷偷去。照例,把它的食物分一半给它。


陆遥是好奇娃娃,她第一个举手。


“小陶小陶,大白鹅那几日看到了什么呢?”


陆远略略思索。


“难道是发现了之前那只小鹅找到了好人家?不过一只鹅,本来也是被农户买来生蛋或是吃肉……”


楚随烟被气氛带动,一并思考起来。


“离开七日归家,说明它并未走远。或许它做了什么?比如救走了那只鹅。”


楚流雪是西个孩子中反应最平静的。


“或许它只是想开了。”


陶眠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怜惜地托住一枝腊梅,它己经消耗了生气。这本不是应该绽放的季节,它错误地盛开了。


陶眠说那只鹅什么都没看到。


孩子们惊呼不可能,小陶道长又在编瞎话哄小孩。陶眠两只手抵住他们前仆后继的身子,叫嚷着让他们听他说完。


陶眠说那只鹅没有看到它的鹅,也没有看到别的鹅,总之,它来到桃花山地界的边缘,一片鹅毛都无。


不见鹅,唯有一片柔弱的花瓣,飘落在它橘红色的喙。


那片花瓣并不美丽,边缘枯黄了,还残缺一角,在春意盎然的时节,它看上去那么不起眼,零落成泥,或是顺流而行,总之是再平庸不过的下场,和这满山的花一样。


可是鹅在想什么呢。


鹅在想它也有含苞的时分,曾盛放在晴空之下。它想凋零和离别既然是在所难免的,至少让它在某一刻,路过那朵花的绽放。


三个孩子听得云里雾里,他们暂且不能懂陶眠的话。只有楚流雪在沉默后问,鹅不会说话,这是仙人编的吗?仙人真的养过一只鹅吗?那站在落花下的,是鹅还是仙人呢。


陶眠浅笑不语。


楚流雪发现,自从那日莫名其妙的讲笑话大会之后,陶眠的心情神奇地变好了。在这金丝玉线编织而成的囚笼中,他怡然自得,仿佛回到桃花山。


冷静自持的天子反倒失去了她的从容,她似乎变得患得患失。她开始频繁地要求和陶眠见面,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甚至半天都耗在这里。


依旧是下棋品茗,陆远笛却心神不宁,连楚流雪这样的孩子都能察觉到。


“远笛,静心。”


陶眠经常这般轻声提醒。


事态急转首下,所有人都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陶眠就这么被陆远笛关了起来,关在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