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出事的时候,宫行川才十四岁。
他的父母接来了故人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孩子叫时栖,随了母亲的姓氏,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躺在婴儿床里睡得很熟。
宫行川不喜欢小孩子,十四五岁的孩子也没几个会喜欢小孩子的。
但他不介意父母对时栖好。
家里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的,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既然当年承了人家的恩,渡过了难关,今日搭一把手帮帮他们的孩子就是应该的。
宫家也不缺一双筷子。
宫行川十八岁离了家,又是上大学又是出国,等二十四岁回国的时候,时栖刚好过十周岁的生日。
其实早两年就该过的,但是宫家人喜欢按照他来自家的时间开始算,便拖到了宫行川回国。
宫家人对时栖很好,宫行川的爸妈更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时栖十岁的生日宴办得比宫行川当年的还要热闹。
宫行川回了家,却没碰到小寿星。
时栖蹲在花园里的喷泉边上,看石头缝里爬来爬去的蚂蚁。
十岁的小孩子还不大明白事理,但也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去了,即便宫家再好,他还是会思考已经过世的亲人是什么模样。
若当年他们没有上那班会出事的飞机,他的生活又会是怎么样一番景象呢?
时栖想不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宫宅的窗户,见里面人影幢幢,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
时栖站起来,没注意到脚边有块石头,稀里糊涂地绊倒,小小的身影瞬间被冰冷的水吞没。
宫行川遥遥听见落水声,紧接着是孩子的呼救,不由一怔。
掉进水里的,不会是时栖吧?
宫行川快步跑到水池边,一把拽住落水的孩子,提溜到面前一看……
好家伙,真是时栖。
时栖呛了几口水,蔫答答地哆嗦。
他和宫行川好久没见了,加上花园里没有灯,他被救上来,本能地抱住宫行川的脖子:“谢谢……谢谢叔叔救我。”
宫行川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他俩年纪相差大,但是辈分相当,时栖就从小管宫行川叫哥哥。
时栖还没发现救自己的人是宫行川:“叔叔,我叫时栖,今天过生日,你能把我送回去吗?我衣服湿透了,要换。”
宫行川板着脸把他抱回了屋里。
“怎么了这是?”抱着花瓶站在门前的枫姨吓了一跳,“时小少爷掉水里了?”
这一声,把家里的大人全叫来了。
时栖吸着鼻子,寻着热源,贴在宫行川怀里打摆子:“我……我一不小心掉到喷泉里去了,是这位叔叔救了我。”
众人一愣。
枫姨先笑出声:“时小少爷,您仔细看看,救您的是谁?”
时栖愣愣
地仰起头,拼命眨了几下眼睛,把眼前的水汽眨落,又凑近宫行川的下巴,皱眉细看。
自从宫行川出国,他们就很久没见了。
宫行川垂下眼帘,拨开时栖额前**的头发:“小栖。”
他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继而燃起了细碎的火光:“哥!”
总算是认出来了。
“快带时栖去换身衣服,屋里有暖气也会冷的。”大家笑完,纷纷劝说,“小寿星怎么能感冒呢?”
宫行川依言带时栖回了卧室。
时栖的卧室是典型的小男孩的卧室。
干净,清爽,蓝白色调为主。
宫行川把他送到屋里,走到门外接了个电话,时栖换好了衣服溜出来,怯怯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头发没擦?”宫行川把手机塞回口袋,见他发梢滴着水,便叫枫姨送来了干毛巾,“小心感冒。”
小时栖红着脸“嗯”了一声:“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下午刚飞回来。”
“为了给我过生日?”时栖雀跃地踮起脚尖。
其实不是的。
只是正正好撞上了。
但是宫行川望见他充满期待的眸子,不忍心说出真相:“嗯,给你过生日。”
十岁的小孩子是要哄的。
时栖笑弯了眼睛:“谢谢哥。”
擦完头,宫行川拉着时栖的手下楼,陪他吃蛋糕。
时栖一开始还有点拘谨,毕竟宫行川几年没回国,他们之间生疏了,但他心大,吃两口蛋糕,抢了哥哥蛋糕上的巧克力,什么距离感就都没有了。
宫行川把蛋糕上的巧克力都给了时栖,然后问他有没有蛀牙。
时栖叼着叉子,眼神飘忽:“没有。”
声音小小的,很心虚。
宫行川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等生日派对结束,和枫姨一道,没收了时栖所有的糖果。
时栖难受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见到宫行川,又开心了。
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他还是很亲近这个哥哥。
大概是小孩子都喜欢跟着年长的哥哥姐姐玩儿的缘故,时栖也喜欢跟着宫行川。
宫行川回国是为了接手家族企业的。
刚回来那几天还算清闲,往后就开始天天往公司跑。
宫行川要上班,时栖要上学,时间基本上差不多,枫姨无心提了句:“您送小栖去上学吧。”
宫行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时栖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不需要枫姨提醒,自己穿好衣服,日日抱着小书包,等宫行川吃早饭。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宫行川掌控了宫氏集团,再也腾不出时间接送时栖了。
他很失落,但也知道宫行川有工作要做,没有闹。
往
后的日子过得快起来。
时栖上了初中,又顺顺利利地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宫行川也在这几年里,把宫氏集团发展到了一个空前的地步。
然后……时栖的叛逆期到了。
宫行川接到他的电话时,刚开完一个会。
十六岁的时栖语气轻快,脆生生地叫了声“哥”,然后问:“哥,你能来学校一趟吗?”
宫行川停下脚步,示意助理何岚先去处理事情,自己靠着落地窗叹息:“怎么不联系爸妈?”
“不好意思嘛……”时栖的声音小了些,估计是难为情,把手机拿远了,“哥,你是不是很忙?忙的话,我打电话给枫姨。”
“枫姨今天回家了。”宫行川抬起手,看了看腕表,“我现在就去学校找你。”
时栖的声音又响亮起来:“谢谢哥!”
然后不等宫行川再开口,直接把电话挂了。
宫行川好笑地摇头,找到何岚,安排好工作,继而开车去了时栖的高中。
时栖的高中也是宫行川的母校。
他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在教师办公室外面找到了罚站的时栖。
时栖听见脚步声,欣喜地望过去——西装革履的宫行川正顺着走廊缓缓而来,阳光在男人肩头时隐时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也盛了点光。
宫行川在笑。
时栖的心狠狠地跳动了几下,又沉寂下来。
“哥。”他压低声音对宫行川招手,“哥,老师还不许我走呢。”
“怎么了?”宫行川走到时栖面前,见他头发翘起几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时栖撇嘴,双手背在身后哼哼。
宫行川心想,高中生被找家长,左右不过那么点事——
和同学打架,或是考试没考好。
可老师真的来了,宫行川才知道,时栖早恋了。
“时栖叔叔,你看看这封信。”时栖的班主任姓唐,是个中年发福的大叔,戴着厚底的眼镜,痛心疾首,“我不是说男女生之间不能产生好感,谁没有年轻过,对不对?要是他不做出出格的事情,我还不至于这么紧张,可我身为老师,要对每一个学生负责,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
宫行川面色微变,不打算纠正老师的称呼,而是先接过了所谓的“情书”。
时栖在信里约人家小女生出来过夜呢。
宫行川蹙眉看完信,忽略掉词意不通的表白,总觉得信不是时栖写的,但字迹又确实熟悉。
几个念头在心里翻滚而过,宫行川应下老师要好好教育时栖的说辞,带他走出了办公室。
请家长的危机解除,时栖长舒一口气,拉着宫行川的手,笑嘻嘻地晃了两下:“哥,你不会告诉爸妈吧?”
宫行川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少年的手指纤细,修得圆润的指甲在他掌心里留下一串麻痒。
时栖见宫行川不说话,眼珠子转了转:“哥,你高中的时候没给女生写过情书?
”
宫行川反问:“那封情书是你写的?”
时栖想点头,对上宫行川沉沉的眸子,神情又垮下来:“不是我写的,是我帮一哥们写的。他说我的字好看,写出来女孩子会喜欢。”
时栖的字是家里专门请了书法老师指点过的,的确好看。
事儿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事儿,但是宫行川却有些恼。
“你想没想过,晚上出门,对未成年来说很危险?”
时栖没当回事:“我了解……”
“你了解你的朋友,可你不了解他要做的事。”宫行川打断他的话,“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只是计划。但凡计划就没有完美的,其中一环出错,环环出错。而你这个帮他写了情书的人,也要承担责任。”
时栖愣住了。
宫行川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又放低了声音:“时栖,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考虑过被约出去的女孩子会遇到什么危险吗?”
“哥……”
“现在知道叫我哥了?”
“……”
“你是怎么跟老师说的?”
时栖心里打起鼓。
老师要请家长,他第一反应就是给宫行川打电话,可哥哥总没有叔叔听起来有分量,他就稀里糊涂地撒了个谎,刚刚在办公室里紧张得背后全是冷汗,生怕被宫行川当场揭穿。
他嘀咕:“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以前又不是没叫过。”
宫行川快气笑了。
“哥,你来都来了,还会为这么点小事跟我生气?”时栖缠上去,扯着宫行川的手撒娇,“我知道你不喜欢……以后我肯定不这么叫你,我只叫你哥。”
大了十来岁的哥。
宫行川不置可否,拉着他走出教学楼,走进十月的微风,然后驻足望向操场上奔跑的少男少女。
宫行川忽然意识到,时栖长大了。
他的弟弟再也不是那个掉进水里,抱着他不肯撒手的小孩子了。
时栖也跟着宫行川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他长大了,知道些事情了,却不觉得和宫行川拉着手有什么不对。
他亲近宫行川,从小便是如此。
那……宫行川呢?
时栖心里咯噔一声,想起自己帮忙写的情书。
那些字句他压根不喜,但信中表达的情感却明明白白地留在了心底。
无非“喜欢”二字。
时栖无意识地握紧了宫行川的手,指腹蹭过微热的掌心,心跳骤然加速。
他张了张嘴,密密麻麻的树影从眼前飞快地划过。
宫行川的背影都有些模糊了。
“哥,你有喜欢的人吗?”时栖往前走了一步,鼻尖几乎抵在了宫行川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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