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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1

作者:灵希 返回目录

岁月冉冉, 光阴如逝, 庭外花开花落, 春夏秋冬, 日升月落, 周而复始, 四年的时间转 眼即过, 又是一年春季来到。


因四姐萧书仪这几日病了, 便待在府里没来上课, 这天下课早, 林杭景一个人走出学校, 一路上都是蓝衣黑裙的女学生,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她捧着书从她们身边走过, 只听得一两声议论传来。


“昨天,我听我父亲说,前线大捷,虎阳关被拿下来了。”


“我也听说了, 颖军占了虎阳关, 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奉棋, 你真正要说的, 恐怕是这 个吧。”


“就你知道得多,你还不是很想听。”


女孩子的娇笑阵阵传来, 郑师长的女儿郑奉棋唇角含笑,“我父亲说那萧家三少萧北辰, 才刚从陆军学校毕业, 就被萧大帅直接给派到虎阳关前线去了, 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就拿下 了虎阳关!”


林杭景只是安安静静地从那些女孩子身边走过, 一路走到校门外, 看每日接送她的三轮 车已经停在门外了, 她略微踌躇一下, 走上去对那人力车夫说道:“张伯,你先回去,我到 街上走走, 一会就回儿。”


张伯已经将车座打扫得干干净净,说,“林小姐不用车吗?”


林杭景摇头,“我一会儿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七姨要是问起来, 你就说我去街上买书了。”


张伯点头, 转身拉着三轮车就走了, 林杭景看着他走远,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蓝蓝的天空, 终于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大风筝正在天上飞着, 她的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眼瞳越发乌 黑明亮,朝着那风筝飞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圣颐女校后面就是一个临湖建的公园, 这会正是傍晚, 夕阳芳草, 春水绿波, 清风袅 袅, 说不尽的惬意美景, 林杭景只看着那天上的大蝴蝶风筝, 一直走入公园里, 眼看着那个 站在草坪上放风筝的人儿, 他穿着简简朴素的衣裳, 专注地放着手里的风筝, 面部轮廓清晰 帅气,乌黑的眼瞳里有着透亮的光。


林杭景微微一笑,喊道:“牧子正。”


风筝行的年轻小伙计牧子正回头瞅到了走过来的林杭景, 看着她唇角轻扬, 朝着自己笑 着, 他笑得倒是极为率性的, 朝着她奔过去, 谁料失手掉了风筝线梭子, 那风筝线梭子一路 从草地上滚下去, 线梭子上的线飞快地往外放着, 眼看着就要放尽了, 他们两个人便同时去 抓那线梭子, 但线早已经放尽了, 眼看着大蝴蝶风筝随风而去, 林杭景的面颊却是蓦然一红, 因为她抓住了那线梭子,而牧子正抓住的,是她的手。


牧子正只觉得手心里温温软软的, 看着林杭景的脸都烧红了, 他慌忙松了自己的手, 脸 倒比林杭景红得更狠了, 竭力笨拙地解释着,“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他讪讪地说着, 连 耳朵都红上了, 倒象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杭景收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今天 有几个风筝?”


“三个。”牧子正指着公园湖边的石桌上那一堆东西, 笑着,“都在那呢, 一个蝴蝶, 一 个蜻蜓,还有一个美人风筝, 这回可是够你画了。”


林杭景从草坪上站起来, 走过去看着石桌上的风筝, 将书包放在一侧, 从里面取出颜料 和画笔, 就要坐在石凳上, 牧子正叫了一声“等会儿”。从石桌的一旁拿出一个简单的垫子, 放在石凳上, 林杭景看着牧子正, 牧子正挠挠头, 笑笑,“这垫子我洗干净了的, 石凳子冷, 你当心着凉。”


林杭景垂着眼眸,唇角还是扬着,坐在那垫子上,调好了颜色, 便给那蝴蝶风筝上色, 那些个风筝做得得又大又好, 全都是牧子正的手艺, 牧子正看着她很快就给风筝上好了色, 拿到一旁风干, 他将手伸到一旁的包里, 说,“今天我师母家里包了粽子, 我给你带了几个, 你吃吃看, 我师母包的粽子最好吃了。”


林杭景看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放到她面前, 里面装着几个小小的 粽子, 她的心里不知为何, 蓦然一暖, 牧子正却用手指碰了碰那粽子, 立刻伸出手在自己的 头上猛拍一下, 样子甚是懊恼,“该死, 我真是猪头,忘了这粽子也会凉的,怎么能拿给你 吃。”


他就要盖上那铁盒子, 林杭景忙挡他的手,“没事的, 我爱吃。”她将那冰凉的粽子拿到 手里, 剥开粽叶, 里面的糯米果然已经又干又硬了, 她用手掰了一点放到嘴里, 轻轻地嚼着, 抬眸看牧子正一脸期待的样子,她微微一笑,“真好吃。”


牧子正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整理着石桌上的东西,“师傅说世道越来越不好, 买风筝 的人越来越少了, 他整日里心情不好, 今天中午还骂了我一顿。”


“骂你?”


“我师傅骂人可凶了,”牧子正只管整理着那些东西, 说,“他一喝酒就要骂人, 也不敢 骂师母, 只一味地骂我, 还不给我饭吃, 说我白糟蹋了他的粮食, 白糟蹋了他给起的好名字, 说就不该听我爹的话收下我……”


他这样说着, 全然没有意识到林杭景已经停止了吃粽子的动作, 只是看着他, 他回过头 来, 林杭景放下粽子, 低声道:“你中午没吃饭?”牧子正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连忙补救, “吃了, 吃了, 今天中午师傅骂完我, 也让我跟着一块吃了饭了, 吃了好大一碗呢, 我师傅 就是我舅舅,他对我好着呢。”


林杭景也不多说什么, 将铁盒子里的一个粽子剥开来, 递给他, 牧子正看着那糯米饱满 的粽子, 犹豫了半晌接过来, 也不管是硬还是干, 一口便咬下了半个, 边吃边孩子般地笑着, 说,“好吃,真好吃。”林杭景看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笑,“等我什么时候回了上海,我母亲 包的粽子才叫好吃呢,到时候给你做多多地吃。”


“你要回上海?”


“现在就我一个人, 不能回去。”


“我送你回去啊。”牧子正三下两下吃了粽子,从石凳上站起来,站在草坪上煞有其事 地说道:“等我到乡下跟我爹说一声就行了。”


“他们能答应吗?”


“没事, 我爹娘在乡下开茶楼, 他们才不管我呢。”牧子正兴致勃勃地道:“我就带你从 城外的临江走,指不定坐着船就到了上海,正赶上过端午节,多好,等到你的家, 我就说, 我姓牧名子正,号荣影,绰号小和尚, 送你女儿回家来了。”


林杭景忍不住就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这么个绰号?”


牧子正便道:“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家里还算是比较有势力的,我爹就当过清廷的候补 守备, 只可惜我一出生身体不好, 有个缺德的算命先生说我寿命不长久, 我娘就把我送到庙 里去待了一百天,后来我从庙里出来, 就得了这么个绰号小和尚,气死我了。”


林杭景被他逗得只是笑,牧子正说的很是兴起, 想起自己最近跟着师傅学了两句京剧, 看着林杭景笑的开心,当下在草坪上拉开架势,摇头晃脑地唱起来,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林杭景捂着嘴笑道:“后面的呢? ”牧子正 打了个愣神,想了片刻又重新回到了石桌前坐好, 摇头,“不知道,师傅就会唱这两句,我 也就跟着学了这两句。”


林杭景又笑, 牧子正望她一眼, 说,“你应该多笑笑,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的目光真 诚率直, 没有半点唐突的意思, 反倒让人觉得特别暖心, 林杭景点头, 牧子正从一旁拿过干 透的蝴蝶风筝, 递给林杭景,道:“这只送你。”林杭景望着那漂亮的大蝴蝶风筝,道,“那 你回去怎么和师傅说啊?”牧子正笑起来,眉宇格外的精神得意,“我最近可是天外来财, 小赚了几笔, 早把这个风筝的钱放在师傅的柜子里了, 这风筝是我扎好送给你的,漂不漂 亮? ”


林杭景点头,说,“真好看。”


他看看天边的夕阳,忽然皱起眉头说,“我得走了, 这时候师傅该找我了,再不回去又 是一顿好打。”林杭景忙帮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在他随身的袋子里,他将那袋子斜 挎在肩上, 拎起一旁的蜻蜓风筝和美人风筝, 又把放在一旁的帽子胡乱戴到头上, 帽子下一


双眼睛黑得如曜石般,“我走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没几步, 帽子却掉在了地上, 顺着风 又吹了回来, 杭景忍不住又是一笑, 牧子正朝着杭景挥挥手, 拾起帽子跑了出去, 那大蜻蜓 风筝和美人风筝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倒好像他本人长了翅膀,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林杭景一直看着牧子正的身影消失, 她转过头来看着牧子正给自己留下的蝴蝶风筝, 那 大风筝扎的栩栩如生, 她将风筝翻过来, 目光却落在风筝的竹架上, 微微一怔, 原来那竹架 上刻着三个字,正是——林杭景。


林杭景望着那三个字, 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微微侧头, 柔软的唇角轻轻地漾着温柔如 水的笑意, 那张洁白美丽的面庞,在夕阳的映照下, 越发地生动起来。


林杭景拿着大蝴蝶风筝回萧氏官邸的时候, 天还早, 一进庭院就看着整个府里的下人都 在忙乎着, 拾掇盆景, 打扫庭院, 就连大门二门的大红柱子都重新上了漆, 碎石小路上连片 杂叶都扫得干干净净的。


林杭景走到大厅里, 看着丫鬟们已经将大厅打扫擦洗的一层不染, 七姨背对着她, 拍拍 手, 声音极是干净爽利的, “都过来给我瞧瞧。”丫鬟们全都过来站成一排, 将手里擦拭家具 的绸绢翻过来, 七姨一个个看了, 见绸绢里里外外都是雪白干净的, 显见是将大厅擦得半丝 灰都没有了, 微笑间只见得满眼的喜气,“下去吧, 小镯, 告诉萧安一声, 明儿咱们家老三…… 哎呀, 看看我这嘴,现在应该叫军团长了, 明儿军团长这就凯旋了, 大小姐, 二小姐并两位 姑爷也到了, 满府上下都给我精神点, 只要出一点差错,我管揭了他的皮。”


大丫头小镯答应着, 带着几名丫鬟走出大厅去, 七姨回头看到林杭景, 回手拿着丝绸绣 花手绢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替杭景拢了拢微乱的鬓角,抿唇一笑,“明儿你三哥就回来了, 你看看我这里里外外收拾得怎么样? ”


林杭景说,“七姨管事儿,哪还有不好的。”


“就知道你会说好话儿。”七姨在林杭景的小脸上轻轻地一掐, “谁不知道这府里, 一大 家子都听大帅的, 大帅都听林姑娘的, 你给我品评几句, 回头大帅说不好了,我只要说, 林 姑娘点了头的,管就没事儿了。”


林杭景道:“七姨又笑话我。”


七姨笑着, 一眼溜到杭景手里拿着的蝴蝶风筝, 这风筝扎得好看极了, 栩栩如生, 振翅 翩迁,她便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瞅了瞅, 笑,“这是哪家风筝行扎的风筝,这样好看,回头叫 人多买几个回来。”


林杭景只怕七姨眼尖,看到骨架上写着的那三个字, 慌忙笑着,将风筝翻过来,“七姨 要是喜欢,下次我多买几个回来,我……我先回房了。”她拿着风筝, 也不敢回头看七姨含 笑的样子, 只是绕过大厅朝着后院去, 后院花厅里倒是安安静静的, 她站定了, 将手里的风 筝又拿到手里细细地瞅了一番,心里涌着一种莫名的欢快, 正瞅着, 忽传来一声娇笑,“这 回可是让我抓着了。”就听得一阵皮鞋踢踏之声,萧书仪已经扑上来,从林杭景的手里夺过 那蝴蝶风筝,笑声不绝,“这半天都没回来,想来又是给你的子正好哥哥描风筝去了。”


林杭景脸立时就红了,眼看着书仪拿着风筝晃晃悠悠的样子, 生怕把那风筝折损了一点, 抢又抢不过萧书仪, 急切地说道:“四姐,我的风筝……”


“好了,好了, 知道你心里金贵这风筝,我还不稀罕呢,还你。”萧书仪笑着,看林杭 景急了, 将风筝还回到她手里,“今儿老师都教了什么课业,快告诉我,不然明儿上课,我 一准挨训。”林杭景这才笑着要跟萧书仪回书房去, 刘嬷嬷已经提着两个大红提盒走过来, 说是大帅给两位姑娘加的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四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正什么哥哥,可 是说得我们林姑娘? ”


刘嬷嬷是杭景打南面带来的乳娘, 平日里管杭景管的极严, 这会儿林杭景脸更红了, 萧


书仪吐吐舌头, 笑得更加畅怀,“嬷嬷听错了,我说得是啊……”她拿眼睛望林杭景的脸上 一溜,调皮极了,说,“做人要正气, 尤其是要和风筝行的小学徒一样正气。”


刘嬷嬷还未听懂, 林杭景已经急了, 甩开萧书仪的手, 作势就要拧她的嘴,“你再说…… 看我拧你的嘴……”萧书仪咯咯地笑着,一路奔逃,“我说错了,说错了,不说了,不说了 还不行吗?”刘嬷嬷看着两个小姐追打着跑开, 兀自提着红提盒子朝里面走, 边走边摇摇头, 念念叨叨,“这做人就该正气, 四姑娘说得一点都没错……”


虎阳关一战, 正是萧北辰初战告捷, 建功扬名九州之役, 颖军威风八面, 反客为主, 占 到了南面中央政府的上风, 萧大帅之名威震海内, 萧北辰少年俊杰, 英姿勃发, 年纪轻轻就 被授中将军衔, 任三十九集团军最高指挥官军团长,更是威风凛凛,独当一面, 一时之间, 萧家之势, 如油烹鼎沸, 萧氏官邸, 门庭若市, 南来北往, 皆是巴结奉承之人, 光是小汽车 整整排了大半个街面, 自此北新城内便多了一句话, 人所共知,“何处觅佳婿, 萧家有三郎”。


萧北辰离家整整四年多, 这还是头一次回来, 整个官邸早就是一派喜气洋洋, 七姨带着 一大家子在大厅里等着, 忽听到门外传来守在厅口的哨兵传来一声气势豪壮的“敬礼!”,只 听得一阵脚步声,萧北辰带着几名军官走了进来。


眼见着萧北辰走进来, 七姨觉得眼前一亮, 走进来的萧北辰一身立领戎装, 钢盔下那一 张面孔英气逼人, 手上带着雪白的手套, 纤尘不染, 靴子上的马刺锃亮, 英姿飒爽, 玉树临 风也不过如此。


七姨一见萧北辰, 眼角顿时濡湿, 转念一想, 这样的日子又怎么能流泪, 慌忙拿帕子擦 擦眼睛,迎上来喜气洋洋地说道:“这离乡背井的, 可是回来了,老三,怎么见你七姨还挺 得板板的, 这是你家,不是虎阳关。”


萧北辰一笑,“没见父亲之前, 不敢松劲。”


“就知道是因为这个。”七姨只朝楼上使了个眼色,“大帅正在楼上等着你呢, 从早上起 来就莫名其妙地发火,都是你回来给闹的。”


“怎么我刚回来还没说话呢, 父亲就火了。”


“想是觉得丢了面子,”七姨带着萧北辰上楼, 心知肚明地笑,“虎阳关他打了快四年没 打下来, 你打了半年就给攻克了, 他这张老脸啊, 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搁了, 早上就跟着外面 的盆栽出气,要不是杭景拦着,恐怕就要把那几盆兰花给砸了。”


萧北辰只觉得心头一窒,道,“七姨,杭景……”


七姨说,“老三, 七姨知道你惦记着什么呢,放心, 七姨四年前跟你说过什么, 心里头 上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说着, 已经到了书房的门前, 伸手敲敲那门, 扬声说道:“大帅, 老 三回来了。”书房里的萧大帅应了一声, 七姨推开门就带着萧北辰走进去,才一进去就看见 萧大帅半躺在书阁子前的藤榻上, 手里捏着个招财貔貅翡翠烟斗, 一口口地吸着, 看着萧北 辰,哼了一声。


“我当是什么呢, 这几天七夫人都快把这官邸收拾得倒过来了, 直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 宁,原来是萧北辰阁下到了啊。”


萧北辰踏步上前,便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去,说,“父亲。”


萧大帅也不说话, 只是半眯着眼睛吸着烟斗, 七姨拿着帕子走上去, 替萧大帅扇了扇面 前的烟雾,抿着唇笑, “怪不得外面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平日 里口里心里惦记着, 好容易看着老三回来了, 还立了大功, 反倒拿上把了, 得了, 大帅不稀 罕老三,也别非搁眼前瞅着心烦了,老三快跟我走, 跟七姨下楼说个体己话儿去。”七姨直 把话说得乐乐呵呵, 躺在藤榻上的大帅睁开眼睛, 把烟斗在一旁的小桌角上磕了磕, 道: “从 俄国买来那批军火, 什么时候到?”


这话是问萧北辰,语气缓和了不少,萧北辰答道: “明天就到,我派许子俊经手这事, 这批军火足够武装三个旅的, 可以给南大营再多扩充一万五的兵力, 守住一个虎阳关, 绝对 不成问题。”


萧大帅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说,“你起来吧。”


萧北辰便从地上站起来,一旁的七姨看着气氛,只笑得八面玲珑,说,“大帅,我看北 辰这么出息, 突然想到一句话,今儿非说出来不可。”


“什么话? ”


“那古人的话怎么说来着, 金榜题名时, 洞房花烛夜, 咱们家老三这也算是金榜题名了, 这洞房花烛夜,大帅是不是得给想着点,难道大帅你就不急着抱个孙子儿? ”


萧大帅怔了片刻,看着七姨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倒似被说动了心,道:“你这是心里早 就有数了? ”


“你看咱们府的林姑娘和老三,算不算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大帅把眼一瞪,道: “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可别辱没了人家杭景。”


“当老子的哪有这么折损自己儿子的。”七姨看那样子反倒是动了气,“我看, 这普天下 就找不出第二个比老三有能耐的人了, 我做主了, 赶明我就跟林姑娘提上一提, 索性就来个 亲上加亲, 把咱们杭景嫁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萧大帅看七姨说得笃定, 回头看看站在那里笔挺如剑的萧北辰, 想来七姨说得很是有几 分道理,沉吟了片刻,道: “杭景要能长留咱们家里,也是好事儿, 我就一条, 总得让人家 心甘情愿点头, 她要是对老三没意思, 那就是没缘分, 我只把她当自己亲姑娘养, 不管她喜 欢谁, 就算是个贩夫走卒, 只要她点头, 我都愿意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 大不了到时候多 陪送点也就是了。”


院子里有几个枣树。


满院子都摆着风筝, 大门敞着, 院门处插着五彩的纸风车, 随着风呼呼地转着, 院子当 中摆放着一张大桌子, 那桌子的桌角有些破烂, 桌子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写颜料, 毛笔之类 的东西, 林杭景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 长发束在脑后, 一把乌黑的青丝垂泻下来, 丝丝缕缕, 披肩而落,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绮云衣裙, 素雅清新, 她正专注地描那风筝, 忽听得阁楼上传 来脚步声, 牧子正歪带着帽子, 拿着个大鹞子风筝从楼上奔下来, 对着林杭景扬了扬, 满脸 开怀笑意。


“你看, 我又扎好了一个。”


他一瞥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风筝都上好了色, 黑曜石般清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惊讶极 了,“你这么快就全画好了?”


林杭景拿着毛笔,抬起头来, 微微一笑,“扎了这么多,等你师傅师娘回来,定会好好 奖赏你。”


牧子正只看着满院子的漂亮风筝, 愣了片刻, 回过头来望着林杭景, 眨眨眼睛, 郑重其 事地说道: “你要是扎风筝,一定会发大财的。”


林杭景一怔,“发财有什么好? ”


“发财还不好? 好处多着呢。”牧子正拎着风筝坐到林杭景的对面, 帽子下的那一双眼 睛里全都是振奋,“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受人欺负,而且也不用这么累,天天都忙 忙乎乎。”


林杭景微微垂眸,唇角露出一丝微微的苦笑, “即便有万贯家财也不过是招祸用的,总 有人觊觎着, 一夜之间就可能破败了, 如果是骨肉分离,那更是不得安宁。”


牧子正诧异,“那你觉得怎样才好?”


林杭景微微一笑,百合般安静纯白, “自然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也不用多好,只要


一间小房子就行, 每天青菜豆腐,三餐一宿,安安稳稳,平平凡凡地过日子。”


“那还不苦了你?”


“我不怕吃苦。”


牧子正看了林杭景片刻,他想了半天, 忽然一笑道: “那我不发财了,我就扎风筝,扎 一辈子风筝,青菜豆腐,我也爱吃。”


他这言下之意已很清楚明白, 林杭景的面孔陡然浮起一层浅浅的红晕, 她微垂着头, 手 握着那毛笔, 饱蘸了颜料, 却再也描不下去了, 牧子正只是看着她, 眼睛乌黑明亮, 林杭景 一阵心慌意乱,扔下那毛笔, 低声说道:


“我回去了。”


牧子正忙跟着她, 看着她慌慌张张地往外走, 眼见着就被那门槛绊了一下, 人朝外倾去, 他顾不得, 急忙地伸出手臂去, 竟一下子抱了个满怀, 顿时间, 满怀温软, 香气袭人, 这风 筝行的小学徒登时呆在那里, 林杭景也羞得满脸通红, 从他的怀里挣出来, 头也不敢抬, 朝 着小巷的尽头快步走去。


牧子正傻了一般呆愣在那里, 怀里清香犹在, 手臂还是原来的姿势, 僵硬极了, 只是她 跌入他怀里的那种感觉还清清晰晰地残存着, 他跟失了魂一样呆立着, 等到豆大的雨点浇到 了他的脸上, 他才如梦初醒, 抬头望天, 却不知何时积了满天的乌云, 转眼间, 豆大的雨滴 就浇了下来。


牧子正站在雨中, 陡然想起林杭景这会儿只怕是双手空空地走在雨中, 他心中一阵揪紧, 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往大雨里飞奔,眼看着巷子口有一个卖伞的,冲上去抓起一把红纸伞, 将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 也不管多少, 都扔给了那个卖伞的, 抓着红纸伞就朝林杭景离开的 方向追去。


暴雨又急又冷, 街上立刻就积了水, 行人小贩都忙忙地找地方避雨, 林杭景站在一家屋 檐上, 看着大雨噼里啪啦地落下, 她也没淋着什么雨, 却看到雨雾中牧子正一路飞奔, 急切 地寻找着什么, 她只叫了一声,“牧子正。”那牧子正居然听到了, 回头就看到站在屋檐上的 她,便奔了过来。


林杭景看着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连嘴唇都被大雨浇得发白,说,“你出来做什么? ”


牧子正把红纸伞往林杭景面前一送, 拿着红纸伞的手臂上全都是雨水, 他还在笑着,倒 好像这大雨没浇在他身上一样,“给你送伞。”


林杭景望着他拿到手上的伞, 怔道:“你手里这不是有伞吗?怎么不打? 淋成这样。”


牧子正也是一愣, 望着手里的纸伞, 不好意思地摸摸直往下滴水的头发, 只是一笑,“我 给忘了。”


林杭景只觉得心中一动, 胸口似有暖流涌过, 眼前的牧子正真真成了个雨人, 全身上下 都往下流着雨水, 她伸手接过那把红纸伞, 握在手里, 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面颊绯红, 心跳 得飞快, 屋檐外的雨声渐小, 这雨来得也快, 去得也快, 转眼就成了毛毛细雨, 林杭景打开 红纸伞, 小声道: “谢谢你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杭景慌忙摇头,不敢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顿了片刻,却还是低着头 轻声说道:


“等下次我还伞给你,还给你描风筝。”


牧子正正要说话, 转眼就看林杭景打着红纸伞走入那毛毛细雨中, 他只看着她走, 林杭 景撑着红纸伞头也不敢回, 朝前走着, 只觉得他的目光就在自己身后, 一直跟着自己, 心里 涌起异样的感觉,不是慌乱, 却是安心。


这毛毛细雨就是不停, 林杭景也不叫车, 一路打着红纸伞回到官邸, 径往七姨的小楼这


边来, 脚踩着碎石小路, 绕过繁花似锦的花障, 直到花厅, 略微抬头看着那紫藤花从高高的 架子上串串垂落, 随着细雨微风一阵阵柔柔摆动, 她只是望着, 脑海里却出现牧子正拿着伞 在雨中奔跑的模样, 心中温暖, 唇角缓缓漾起一抹浅浅微笑, 忽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轻声喊她。


“杭景……”


她嘴角带着浅笑,撑着红纸伞便轻轻地转过头去。


站在花厅回廊里的, 正是来此看景的七姨, 萧北辰并萧家的几位小姐姑爷, 还有就是团 团围簇的下人。


这也是萧北辰四年后第一次见到林杭景。


眼见那站在紫藤花架下的林杭景撑着红纸伞转过头来, 一身清茶色衣裙, 明眸轻透,冰 肌雪肤, 乌发如丝, 娉娉婷婷, 那层层雨雾, 如轻烟般笼着她,更兼得唇角那一抹浅浅笑意, 清秀温雅, 婉约如诗,婀娜如画。


萧北辰只觉得一阵心如擂鼓, 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她那一笑间摄去了, 直看得人柔肠百


转, 身旁的七姨抿着唇一笑,接着连连赞道, “真真不是我夸口,咱们大帅府这林妹妹,一 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那都跟一幅画儿似的。”


林杭景看到七姨叫她, 赶忙走了过去, 走到回廊底下, 收了红纸伞转向七姨, 唇角噙着 笑,“七姨叫我?”


七姨拿着帕子擦了擦杭景脸上的水珠, 笑着说,“谁叫你来?你快撑了伞到那紫藤花架 子下站着去,这么漂亮的画, 我还没瞧够呢。”


林杭景不好意思地笑,回头瞅见萧府的大小姐萧书晴,二小姐萧书玉都站在那里,说, “大姐, 二姐。”书晴和书玉都笑着点头,七姨拉了杭景过来, 插上话来,“看杭景这眼神, 这么大的人物就站在这儿,你偏偏看不见,可真是要急死咱们了。”


林杭景被七姨那么一拉, 才转过头来, 与萧北辰投过来的目光直直地撞了个正着, 见到 四年后的萧北辰, 一抬头看他俊挺如昔, 目光炯深, 她却莫名地心中一紧, 好似突然被千层 网罩住了, 密密麻麻地让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七姨半带促狭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才回过神 来,礼貌地叫了一声,“三哥。”


萧北辰只是点点头, 深邃的眼瞳里却有着笑意, 一旁的七姨目光只在两人之间转着, 看 差不多了, 笑着拉了杭景的手,对一旁的大丫头小镯说道: “这天也不早了,叫萧安摆饭, 大帅早就筎了素, 又赶上今日戒斋, 就我七姨陪着好容易赶回来给北辰接风的两位小姐并姑 爷吃几杯, 书仪, 你个愣丫头, 快别带着老五老六折腾那池里的鱼了, 仔细掉到水里去摔了 我的儿。”


晚饭也是在七姨的所住小楼的餐厅里吃的, 餐厅的墙上镶着纯英国式的乌木格子, 百褶 绸罩落地灯, 正当中摆放着的红木大餐桌, 雕有洋式云头的整套十二只椅子, 小丫环早就点 燃了古铜烛台上的一整排蜡烛, 端到餐桌上去, 倒不是为了照明, 纯是为了好看, 萧府管家 萧安带着下人鱼贯而入,开始摆桌。


七姨泯唇笑着, 只拉着杭景的手,说,“你们都先别坐,看我来排位置,大小姐,大姑 爷在右首第一二个位置,二小姐和二姑爷接下来, 四姑娘书仪你带着老五老六玩了半日了, 这会儿他们也只认得你,索性你们三个坐一起, 疯个够,左右大帅今儿不在,我就讨个巧, 坐个首位, 北辰和杭景就在我身边坐下。”


大家笑着, 按照七姨说得坐下来, 杭景坐在七姨身边, 她旁边就是萧北辰, 她只是不说 话,心里莫名地发窘,忽看到一旁的小丫环将她拿回来的红纸伞放在了壁炉一旁的架子上, 她一见那一抹红色, 心下一安, 脑海里牧子正的样子便清晰起来, 下人盛了饭来, 她端在手 里,脑海里就全是牧子正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