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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1

作者:灵希 返回目录

九月, 又是一年秋雨连绵时, 这一日傍晚, 天气一阵阵发凉, 冰冷的雨丝打在了芭蕉叶


上, 噼哩啪啦作响, 花汀州园子里的一棵枫树也染着几分红意, 雨水打在窗上, 留下长长的 水渍, 却也泛着冷意。


萧北辰才从外面回来, 大丫头云艺走上前来替他解了雨衣, 递给一旁的小丫鬟, 看着萧 北辰的脸色也还不错, 略迟疑了下, 才道:“三少爷, 有人找你, 我让她在会客厅里等着呢, 等了一个下午了。”


萧北辰看着云艺的表情, 略略一怔,倒笑起来,“我不过和许子俊他们逍遥了几日, 还 没干什么呢, 难不成余老夫子这就打上门来了? ”


云艺却微微一笑,道:“三少爷只去会客厅里看看, 就知道了。”


萧北辰看着云艺只是卖关子, 也不问了, 转身便朝着那会客厅走去, 那会客厅的门虚掩 着,他只伸手一推, 那门便在他的眼前开了。


她一袭雪青色衣裙, 立领上绣着清雅的花簇, 只站在落地窗前, 听到门声, 在门打开的 那一瞬, 静静地回过头来, 长发柔丝一般在她身后垂落, 那一双眼瞳黑白分明, 犹如两泓清 潭, 含着透彻的清逸。


四目相对之下, 他无声地望了她片刻, 却别过头去, 也不走进去, 只靠在那门框上, 慢 慢地拿出一支烟来咬到嘴里, 另拿出打火机按下,一道幽蓝色的火苗腾地从他的眼前升起, 他略微低头去点烟, 却不知怎地竟被呛住, 连着咳了几声, 淡淡的白烟消失在空气中, 那打 火机上的火苗也立时灭了。


他竟是微微恼怒, 转手将那打火机并烟都扔了出去, 却还是沉默着, 外面的雨噼哩啪啦 地打在了落地窗上, 成了这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他终于开口说, “沈晏清出了什么事?”


林杭景知道他心思缜密, 用不着拐弯抹角, 她心急如焚, 也没法子拖延下去, 直截了当 地说道:“有人绑架了他,对方只留下一个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枭’字,是龙枭帮的人。”


萧北辰还是靠着门框站着, 只是那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易为人察觉地光芒, 很快便 敛入眼底, 恢复如初,只问了一句, “多久了? ”


“六天。”


他却是一笑, 唇角多了丝嘲弄的意味, 道: “林妹妹还真是沉得住气,这都六天了,你 才来找我, 你这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


林杭景却是一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他现在还活着,但若是你不救他,他就真的活不 成了。”


萧北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那眼瞳乌黑的墨一般, 那语气却是透着冷意, 比窗外的秋风 秋雨更要寒上几分, 只道:“我为何要救他?”


林杭景的手指一僵, 脱口道:“他救过你的命。”


萧北辰一声冷笑,“他也夺了我最爱的人!”


林杭景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 胸口骤然一紧, 竟是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却灼灼的, 在她的脸上扫过之后,缓缓地走到那落地窗前, 无声地看着外面, 窗外的秋海棠开得正好, 叶片被雨水浇洗,更加的苍翠欲滴,这怎样的断肠相思,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春如旧, 人空瘦, 她却半点不知。


他的眼眸里映着那场萧瑟的秋风秋雨, 只道: “那我就问一句, 是不是我救了他,我跟 他之间的恩情就全部抵消,我再不欠他,我也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林杭景听得出他的话中之意, 手心里沁出一层细细的汗, 他却已经不耐烦, 利索地把话 挑明,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用你自己来换他的命!”


林杭景道:“当年沈晏清救你的时候, 只本着一片赤子之心, 可没这么多条件。”


萧北辰淡淡一笑, 望着那落地窗上的雨水, 目光幽幽, “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自然 是想要便要, 哪有那么多啰嗦, 你若愿意, 我就给你把沈晏清从龙枭帮的手里捞出来, 你若 不愿意,这就走吧。”


那外面的雨渐渐地小了, 落地窗上便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窗上凝着她的影子,他伸出 手指静静地停留在那玻璃上, 指腹下一片冰冷的寒, 在那样仿佛凝固般漫长的几秒钟间, 她 转过身去, 竟是要离开,他那乌黑的眼瞳里,便剩下了一片森林般阴沉的冷暗。


心中,便是无法抑制的勃然大怒!


林杭景还没走出几步, 肩膀忽地一阵疼痛, 她被他抓住肩头, 一把拽了回来, 他的眼神 冰冷的可怕, 硬生生,直勾勾地看到她的眼底里去,“林杭景, 你到底清不清楚?! 只有我 能救他, 如果你不答应我, 沈晏清就会死!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沈夫人?! 你要眼睁睁 的看他死?!”


林杭景看着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冷冷的清澈, 唇角一片轻嘲, “萧总司令, 难为 你还记得我是沈夫人。”


他知道她是故意刺他,他却不管这些, 目光深敛如海,沉声道:“我管你什么沈夫人张 夫人王夫人,我只知道你是林杭景,你想让我救沈晏清,你就必须答应我条件!”他的手用 力地死死攥住她的肩头, 深幽的目光里便是一片竭力压抑的激狂, 手掌心热得发烫, 这是他 的机会,他唯一能让她重新回来的机会!他不会,也不容自己放弃!


林杭景望着他,忽然淡声道: “那好,我答应你。”


萧北辰猛然一怔, 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回答会如此的轻易和直接, 那种猝然间的惊喜几乎 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敢置信地望定她,喉咙一阵阵发紧,“杭景……”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萧北辰呼吸一窒,“你说什么? ”


林杭景的双瞳依然是平静无波,她漠然地看着他, 面孔上却是一片清晰的轻蔑,“你不 是说了?要我用自己来换我丈夫的命, 那我成全你, 到底是哪个晚上?你告诉我, 我来献身 给你,你去救我的丈夫!”


她脸上的轻蔑简直就像是小刀子一样剜他的心, 那一份深沉的绝望浸染到了他身体的每 一个角落, 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她一刀刀刺到麻木,最后, 就连自己的声音都是恍惚、落寞、 僵硬到了极点的, “林杭景,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窗外是簌簌的雨声, 她站在他的面前, 宁静的声音也如那风雨一般清冷透骨, “别的, 你根本不配要!”


她原来还是这样厌恶他!


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注在她清冷的面孔上, 胸口里的心脏突突地跳, 呼吸也沉重起来, 目 光渐渐地幽深, 宛如突然燃起的两簇火焰, 在他这样灼灼的注视下, 林杭景微微心悸, 不自 禁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眉头骤然一蹙, 一把将她扯过来, 恨不得彻底打碎她的冷漠, 林杭景 本能地脱口道:“萧北辰,你别碰我!”


萧北辰乌瞳如墨,看着她刹那间的惊慌, 竟是低声一笑,道: “怕什么呀?又不是第一


次! 既然你想用这种方式成全我, 我也成全你, 你不是问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那我告诉 你——”


她心中惊骇, 然而无声的挣脱反抗在他的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他固执地一手揽住她 的肩头, 另一手托住她的后脑, 那洞彻一切的目光瞬间逼视到她的眼瞳里去, 便如惊电般雪 亮深邃。


“就在现在! 此时此地! 我要你!”


林杭景面色便是一白,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瞬间便是惊惶, 双 手去推他的胸口, 手指竟紧张颤抖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挑眉看她, 那深幽的目光终于也带上 了几分嘲弄,淡笑道: “怎么了?刚才是你要说要献身给我, 这么快就变卦了? 你不是说别 的我不配要吗?那我能要到的,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他话音刚落, 不由分说低下头便要来吻她, 她惊叫一声, 双手抵住他的胸口, 头往一旁


侧去, 那略微有些慌乱的声音就是她的警告, “萧北辰, 我已经是沈晏清的人了, 我……我 跟沈晏清……我们已经……”


她束起来的长发忽然一松, 竟是他拨掉了她束发的蝴蝶发夹, 乌黑的长发如瀑般从他的 手指间垂落下来, 那样柔软的触感是曾经那一夜他与她最亲密的瞬间, 与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的泪一起落入他掌心的,最刻骨铭心最无法忘怀的温柔。


他凝看着她明若秋水的眼瞳, 唇角微勾, 竟淡笑起来, 轻轻道: “难道你以为我在乎这


个? ”他顿了顿,深黑的眼瞳里闪过一抹幽光, 俯下头去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那我就告 诉你, 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在乎。”


林杭景的脸色是一片苍白的颜色, 明亮的眼瞳里透出倔强的冷,“萧北辰, 畜牲尚知报 恩, 你竟如此无耻, 我告诉你, 今日你若敢再碰我一下你就枉为人, 你到底与流氓土匪有何 差别,这一辈子也别想让我看得起你!”


萧北辰的身体微微一僵, 那几句话狠狠地刺到他的心里去, 他竟是如此的不甘心, 她的 冷漠决绝让他焦躁到了极点,怒声道:“随你的便, 你冰清玉洁,你高高在上, 你想怎么看 我就怎么看我, 与我有何相干!”他只抓紧她,急切地低头去吻她的嘴唇,却再次硬生生地 被她冰冷的目光止住, 她的面孔雪白, 那目光亦是雪亮如电, 透出倔强的厌憎, 看得他周身 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一般, 一阵阵发凉。


他被她冰冷的目光狠狠地钉在那里。


他太知道她的个性, 她那样的倔强固执, 外柔内刚, 强迫她的后果只是恨上加恨, 她决 没有屈服的那一天, 他也永远奈何不了她!


萧北辰凝望了她片刻, 乌黑的眼瞳针尖般缩起来, 透出寒意, 手指一松, 反倒放开了她, 唇角微勾, 那平淡的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冷漠,“林杭景, 今日我就放过你,但你 记好了,沈晏清是死是活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自己想清楚!”


林杭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走出了书房。


他笔直地站立着, 看着她离去, 身体里便是一片空荡荡的痛, 窗外的雨声打在落地窗上, 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 除此之外, 一切都是沉寂的, 就连他映在地上的影子, 都是痛楚 的沉寂无声……


大约一刻钟左右, 会客厅的门依旧是半开半闭的, 大丫头云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只往 那会客厅里看了一眼,却听到萧北辰的声音传了出来,极其淡然,“去打个电话, 叫莫参谋 长来见我。”


莫参谋长来到了花汀州, 才知道沈晏清被龙枭帮绑架的事情, 只是心下一沉, 谁不知道 这龙枭帮的总龙头老大是泰恒俱乐部的洪福生老板,倚仗着英租界的势力, 是个无论是军政 界还是金融界都吃得开的人物, 新平岛就是他的老窝, 颖军平日里与这位洪老板是井水不犯 河水,如今却偏趟上了这一道浑水,莫伟毅只沉吟了片刻,便说道: “三哥,这从龙枭帮手 里捞人,和与虎谋皮简直是没什么两样,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萧北辰却是游刃有余,道: “这在我的地界上抓人, 抓得还是我大哥沈晏清, 不先给他 们点厉害瞧瞧,这是当我萧家军都是吃软饭的。”他顿了顿,说道: “但凡北新城内的饭店, 舞厅,夜总会,俱乐部……只要是洪福生名下的,找点茬子,全都给我封了。”


莫伟毅便笑道:“这找茬的事儿,还得派给许子俊去做,保证不到一个晚上,都给你封 的利利索索的。”


萧北辰心里自有算计,又道: “明儿晚上,有一趟开往新平岛的列车进火车南站,叫邵 振鹏带人去给我堵了,那列车里可运着不少鸦片, 全都扣下。”


莫伟毅恍然大悟,竟是一笑, 道:“这可是洪福生的命根子。”


萧北辰哼了一声,道: “洪福生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年的鸦片生意,他还以为我


不知道,我给了他面子, 是他自己忘了分寸, 今番他敢跟我这样叫板, 我就先断了他的财路!” 他想了想,又说: “再以我的名义,马上送一份帖子给洪福生,就说我不日将备厚礼拜访洪 老爷子。”


莫伟毅却是微怔,“三哥这一去,怕是危险……”


萧北辰笑道: “我谅他洪福生还没这个胆子!再说要想让沈大哥毫发无伤,新平岛这一 趟, 我是非去不可了, 况且我这个晚辈, 如此这般削了洪老爷子的面子, 总得再亲自前去把 面子给他补上。”


莫伟毅细想了这一整套安排,觉得并无不妥当之处, 放下心来,说,“洪老板这次可是 少了算计, 忘了这北方二十四省还是姓萧的。”


“这叫做先兵后礼, 先让他明白明白得罪咱们的下场!”


萧北辰微微一笑, 英挺的眉宇间一片傲意, 淡然道: “他只道强龙难压地头蛇, 那我就 再教他一句, 什么叫民不与官斗,贼不与兵争!”


林杭景当晚就冒着夜雨赶回沈宅, 一进门就看到张妈迎上来, 一脸焦虑的表情, 急得直 搓手,一看到林杭景,就跟看到了个救星一样,连声道:“林小姐,恪少爷又发起烧来了, 这会儿在里面哭闹呢,谁哄都不听,你快去看看吧。”


林杭景一听也急起来, 疾步上了楼, 进了沈恪的房间, 看着几个丫鬟围着沈恪, 沈恪的 脸烧得通红, 却坐在地板上, 费劲地穿着自己鞋, 哭喊着要去找爸爸, 谁来拦他, 他就抓着 自己的鞋在那人身上一阵扑打,又是一阵扯着嗓子的嚎啕大哭。


林杭景鼻子一酸, 赶忙走上来, 道:“小恪。”沈恪一看是林杭景, 赤着脚张开手臂就扑 了上来,扑到了林杭景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妈 妈帮我把爸爸找回来。”


林杭景被他闹得眼泪也往下落,他只抓着林杭景的手不放,孩子的哭声多了几分凄凉, 让她心痛如绞, 让她记得两年前她在修道院才生下那个叫林南归的孩子, 那么丁点的孩子, 比手掌大不了多少, 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时, 也是这样的心痛如绞, 泪如雨下, 一旁的嬷嬷 也是流着泪说着,“又是个早产的, 就看跟你有没有缘分, 能不能养得活。”她想起半年前送 走那个病弱奄奄的孩子, 也是这样死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 只管用自己的脸贴着孩子小小的 脸, 眼泪往下滚, 说什么也舍不得撒开手去, 嬷嬷来抱那孩子, 就跟割了她的心一样, 嬷嬷 说,“总是要走的, 这也是为了南归, 你总不能看着他死啊, 泰瑞莎姆姆在美国找了好医院, 等我和孩子安顿好了, 这边关卡松了, 你再来, 九儿, 快放手……”


她抱着沈恪哭得满脸透湿, 沈恪只是喊着要爸爸, 那样的一声声, 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 上,她更心疼孩子, 更心疼孩子,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肯, 什么都愿意, 她的南归……


沈恪忽然推开她, 一路喊着爸爸, 哭着就朝楼下跑去, 林杭景才回过神来, 忙跟着跑下 去,叫道:“小恪……”小恪一路跑下楼,究竟是烧得迷迷糊糊,一下子就跌在那地毯上, 林杭景伸手将他抱起来,沈恪一边哭着,一边伸着手攥着她的手,抽抽噎噎地道:“妈妈, 我以后……都听话, 你找我爸爸回来, 好不好? ”


林杭景心中刺痛,含泪道:“好,你乖乖的,我去给你把爸爸找回来。”


她下了最后的决心,只当是再做一次噩梦,她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张妈说道:“照顾好 小恪。”转过身就要走出去, 谁知才一转头,却是一怔,只见萧北辰站在大门处,身后跟着 几名持枪的卫戍, 门外显然是上了岗哨, 他本人却披着荷叶绿的军用雨衣, 寂静无声地站在 那门口,等待着她回过头来。


林杭景看着他, 他的目光乌黑的夜一般, 她紧紧地捏住手指, 只觉得自己的心往下飞速 地沉着, 就好似连天和地都开始旋转起来, 她甚至不敢相信, 那个声音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 来的,她的声音冰凉冰冷的,只一字一字地说:“你的条件,要多久?一天,两天,一年,


两年, 三年……”


萧北辰看着她, 目光深邃, 他一步步地走上来, 军靴上还有雨水, 滴在了那绵软的地毯 上, 瞬间便洇了进去, 他走近她, 军帽下的双眼炯亮如燃烧的火炭, 竟似有火星子迸出一般, 他笔直地看着她, 一字一字地回答她, “我要你一辈子。”


早有这样的预感, 就好象是一个牢笼, 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曾经逃脱了, 现在却又重 新被捉了回来, 原来这样的兜兜转转还是要回来, 耳旁是沈恪的号哭声, 她的声音仿佛是被 泪水泡哑了, 泛出无奈的苍凉,只说了一个字,“好……”那眼泪便从她的眼角一下子滚落 下来……


他把眼眸一垂, 硬是把那一颗眼泪给忽略掉, 胸口却是一阵阵重生般的激荡成狂, 只拼 命压抑着, 淡淡地开口道: “那就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现在跟我走吧。”


林杭景含泪一怔,“走?”


“去新平岛, 你这都拖了六日了,我若再磨蹭,咱们就等着给沈晏清收尸吧。”他转身 朝着门外走去, 郭绍伦才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 戎装上湿淋淋的满是雨水, 迎上来对着萧 北辰笔直地打了个立正, 方道:“报告总司令, 火车已经安排好了, 一个晚上就能到新平岛, 火车沿途驻防, 安全无虞, 那边的萧公馆也都通知了, 莫参谋长调了第五团, 此刻已经驻到 了新平岛的萧公馆, 英租界方面也已经打点妥当。”


萧北辰笑道:“莫参谋长办事果然火速。”


他们这样的一对一答, 只让林杭景心中一紧, 刹那间明白, 眉宇间竟是几分怒意, 声音 也是颤的,“你……你早就准备好了?”


“谁知道呢, 也许准备好了, 也许还没准备好,”他回过头来, 看着她, 淡然道,“你只 需好好记的救出沈晏清后,你就不是什么沈夫人,你是我的人,这一辈子都是。”


他眉宇间隽永清俊, 表情如此的笃定, 云淡风轻, 一切都在他精心的计划安排中, 包括 她在内, 她总是逃不出他的手心去, 他总能轻而易举的毁了她想要的生活, 林杭景的心底里 生出一阵寒意来, 目光里有着雾一般的空茫, 沈恪呜呜地哭着, 伸着小手要她抱, 她俯下身 去, 将小小的沈恪抱在怀里, 小孩子的身上有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听到他转过身去的脚步 声,她心中刺痛,忽地愤恨出声,那一个字一个字都是极其清晰, “萧北辰, 你记住,这一 辈子, 我都恨你。”


萧北辰回过头来看着抱着沈恪的林杭景,他乌黑的眼眸一瞬间静寂了下来, 却只淡淡地 回了一句话,“我记住了。”


深夜时分, 开往新平岛的专列在大雨中出发, 因为沈恪哭闹不休就是不肯独自留下, 闹 得林杭景没有法子, 只能带着他一起上了火车, 那火车上的头等车厢相当宽敞, 犹如小小的 卧房, 富丽堂皇, 地面上铺着一层地毯, 地毯上摆放着软皮沙发, 沙发一侧的桌子上开着一 盏小小的台灯。


萧北辰坐在软皮沙发上, 朦朦胧胧的灯光笼罩在他的周围,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手里 的打火机, 那幽蓝色的火苗时而跳起, 时而熄灭, 沈恪躺在一旁的床上, 不停地咳着, 不能 安睡,林杭景便坐在一边,摸着他的头发, 静静地陪着他。


那车厢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火车在车轨上行进的声音, 一路传进来, 车窗上覆着一层白 蕾丝纱幕,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萧北辰抬起眼眸, 默然看着她, 她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 的面前,他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两年多, 你怎么过的?”


她听到他说话, 心里却是微微一刺, 把目光微微一垂, 看着在被子里咳嗽的沈恪, 低声 说道:“那是我的事, 你不需要知道。”


萧北辰道:“我要知道。”


她回头看他一眼, 他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回避的意味, 她转过头来, 看着那车窗上的白蕾


丝纱幕,淡淡地说道: “从大帅府里逃出来,就直接躲进了女修道院, 修道院的泰瑞莎姆姆 曾是我母亲的老师, 我当时只想着离开北新城, 但走不出去, 后来被一些事情拖住, 没法子 走, 半年前本想去借着泰瑞莎姆姆的帮助去美国的, 可是你彻查得太好了,我上不去船。” 她顿了顿,“还有我父亲母亲, 还被囚在襄京, 我放心不下。”


他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忽地灭了,目光里闪过一丝奇异的颜色, 缓慢道:“就这些?” 林杭景已经不愿意再说些什么,只道:“是。”


他只等她这一句,当即开口, 迅速有力,“那沈晏清出现在你哪个时间段里?!”


她蓦然一惊, 刹那间心中一片慌乱, 回过头来却正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竟是洞悉一 切的雪亮, 她瞬间兵败如山倒, 声音竟是鲠在喉间, 没有办法对答, 他看着她的样子, 眨眼 间心里便升起的那一个念头让他呼吸急促加快,“林杭景,你骗我?!”


她脸色雪白,脱口道:“我没骗你!”


他的神色已经冷峻,咄咄逼视她, “你从未离开过北新城! 沈晏清来北新不到三个月! 你只需给我一句话, 你们怎么在半年前结的婚? !”


他的逼问如巨大的海浪般砸过来, 瞬间便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心乱如麻, 他灼灼的目光 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呼吸已经不稳, 哪还能想出什么借口来圆回自己说的话, 手心里攥满 了细细的冷汗, 就在此时, 躺在床上的沈恪忽然出声说道: “妈妈, 你怎么忘了, 半年前我 和爸爸来过北新的。”


她如蒙大赦,低头去看沈恪,只道:“小恪……”


沈恪一面咳嗽着,一面吃力地小声说道:“爸爸带着我来北新玩……北新的小面人最好 看了, 可惜不能吃, 爸爸说能吃的是糖人, 就是那时候……爸爸和妈妈……”他顺顺当当的 给林杭景圆回了那些话, 才说到这, 就已经咳得不行, 林杭景忙捂了他嘴,道:“好,我知 道了,等着爸爸回来了,还给你买糖人,小恪乖,好好的睡觉。”


沈恪睁大眼睛仰面看着林杭景,咳声小了些,“爸爸最爱妈妈和我了, 等爸爸回来了, 我们还一起去公园玩, 妈妈教我叠小船, 我们去放小船去, 不放风筝, 上次我吵着要放风筝, 惹得妈妈都掉眼泪了, 爸爸还训了我, 小恪再也不玩风筝了,不让妈妈伤心。”


沈恪这样说着, 忽然觉得脸上一湿, 他转动着眼睛, 看着林杭景的脸上有着晶莹剔透的 眼泪, 他躺着, 慌忙伸出小手去给她擦,“妈妈别哭, 都是我不懂事, 让妈妈难过。”林杭景 握着他软软的小手, 柔肠百结, 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已经很懂事了。” 含泪的声音竟是哽 咽的, 温热的眼泪便又涌出了眼眶。


旁边传来门响, 是他走了出去, 她低着头, 眼泪一行行地落下, 手里便是沈恪温软的小 手, 沈恪睡在她身边, 呼吸渐渐地均匀了, 她转过头去, 看着那扇半掩的门, 隐隐能看到他 的身影,就站在外面,她的眼眶里忽然重新溢满了泪水……


那些纷乱的往事, 两年中发生的事儿, 他不会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那个让她时 时刻刻都会记起那些屈辱和伤害的孩子……她怀着那个孩子躲在修道院的育婴堂里, 泰瑞莎 姆姆对她说,不管你有多少恨,这都是上天的旨意, 孩子是无辜的。


她只想走, 却走不出去, 颖军强查修道院, 她冒着大雨躲到山上去, 动了胎气, 要不是 泰瑞莎姆姆救治, 她和孩子都会死, 她咬着牙熬着日子, 熬尽了最后一滴心血生下那个孩子, 却又是难产, 痛得她死去活来, 血几乎都流尽了, 那个时候, 垂死挣扎的她紧攥着刘嬷嬷的 手, 哭着只是说恨, 是真的恨, 那样多的恨, 她恨他, 恨他强取豪夺, 恨他肆无忌惮, 恨他 毁了她最单纯的爱, 恨他毁了最单纯的她。


如果从一开始, 她就没有来到这里, 如果她从未见过他, 那她这一生一定是在江南水乡 的柔风细雨里氤氲着, 还有那片水乡的光芒, 甜糯一如善醇的米酒……如果早知道这是最后 的结果,终成殇恨的结果……


只可惜——


这世间万事,最经不得的就是如果两字。


专列在早晨的时候到了新平岛, 雨才刚停, 空气里有着清新的湿气, 天边是微冷的青色, 整个火车站都已经戒备完毕, 三步一岗, 五步一哨, 郭绍伦带着警卫连的人簇拥着萧北辰先 下了火车,迎上来的人就是一个第五团团长冯铁城, 啪地一个立正敬礼, 萧北辰点点头, 再 转过身来, 看着林杭景领着沈恪才下火车, 沈恪一咳一咳的, 林杭景竟也是一咳一咳的, 沈 恪还开心地笑着,“这回妈妈可就跟我一样了。”萧北辰便走过去,看看林杭景, 道:“我先 送你们去萧公馆。”


林杭景心里极是忧虑,道:“那你什么时候去救沈晏清?”


萧北辰看着她, 目光骤然一冷, 淡然道: “你急什么?我保证沈晏清绝对能活着也就是 了,汽车已经停在外面了,先回萧公馆。”


林杭景无奈, 带着沈恪上了车, 汽车一路开往了萧公馆, 这萧公馆便是萧家在新平岛的 一处宅子, 平日里也就几个下人在这里看着, 这会听说萧北辰要到了, 老早就把宅子里里外 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管事的老人李氏夫妇便领着宅子里的下人便在大门 外候着,先看着卫戍侍从在公馆周围都布了哨, 便有几辆小汽车开进来。


林杭景被沈恪传染了感冒, 一路上照着他的样子也是咳个不停, 摸摸额头竟也微微发烧, 沈恪反倒高兴起来, 直嚷着这回妈妈和他都一样了, 林杭景被他闹得哭不得笑不得, 才随着 萧北辰进了客厅, 李伯上来给萧北辰见了礼, 躬着腰道:“三少爷, 我是看着这宅子的老李, 您要是有什么吩咐, 只管跟我说。”


萧北辰将军帽递给一旁的侍从, 道:“现在去找个医生来, 给他们两个看看。”那李伯忙 去安排, 萧北辰便回头看了林杭景和沈恪一眼, 看林杭景面色凝重, 心事重重的样子, 忽地 一笑,道: “你们两个可得离我警卫连的人远点,回头别因你们两个废了我一个警卫连的战 斗力。”


林杭景却是微怔, 抬头看萧北辰黑瞳里一片轻松, 隐有笑意, 她不知该如何答对, 只把 头低了下去, 沈恪咳嗽了几声,忽抬起头来喊道:“不许你跟我妈妈说话。”


林杭景一惊,拉着沈恪,道:“小恪,不要淘气。”


沈恪也不管,瞪着萧北辰, 仿佛宣告一般地喊道: “妈妈是爸爸的。”萧北辰看看沈恪, 又看看一旁的林杭景, 唇角一扬, 竟然走过来, 林杭景慌地攥紧了沈恪的手, 萧北辰已经走 到了沈恪的面前,俯下身去看着沈恪, 淡笑道:“叫爸爸。”


沈恪把眉毛一横,“坏人!”


萧北辰道:“你要是不叫我爸爸,我就不救沈晏清!”


沈恪立刻瞪大了眼睛, 有点害怕的样子, 看着萧北辰, 半晌妥协了, 却恶声恶气地叫了 一声,“爸爸。”


萧北辰道: “妈妈是谁的?”


沈恪瞪眼, 脱口道:“是爸爸的。”


萧北辰伸手在沈恪的头上拍了拍, 微笑道:“好。”一旁的林杭景蹙起眉, 将沈恪揽到自 己身边,低声道:“你不要欺负小孩子。”


萧北辰从沈恪面前直起身来,看着林杭景,笑一笑, 道:“你这话说的可真是错了,如 今我是他爸爸,我疼他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欺负他!”


林杭景默然地把头转过去, 也不跟他对答, 便有下人上来引领着林杭景和沈恪上楼, 那 房间却是中式布置, 一色的紫檀木器, 林杭景安顿了沈恪先躺下休息, 沈恪拉着林杭景的手, 小声道:“妈妈, 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林杭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微微一笑,道:“爸爸会很快回来的。”


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她起身去开门, 却是李伯领了医生进来, 后面紧跟着端着早餐的下 人, 林杭景便让那医生先看视沈恪, 她只站在那窗前, 静静地朝着下面看了一眼, 却看到萧 北辰已经上了汽车, 那汽车驶出宅子, 一路开了出去。


泰恒俱乐部是新平岛龙枭帮总龙头老大洪福生开设的大游乐场所, 洪福生靠着英租界的 势力, 明里是和善守法的洪福生大亨, 暗地里却是贩卖鸦片, 开设赌场, 绑架杀人无所不为, 新平岛就有一句话,“泰恒明里亮,龙枭夜吃人”,说的就是这黑帮界的老爷子洪福生。


颖军总司令萧北辰以晚辈的姿态拜会洪福生老爷子的场所, 是在英租界的一家大饭店 里, 此举大大给了洪福生面子, 傍晚时分, 萧北辰正等在包厢里, 只见包厢的门一开, 洪福 生老爷子便一身缎子长衫, 紫膛色麻皮脸上满是笑容地走了进来。


萧北辰便站起来,不卑不亢地笑道:“这么多年不见,洪伯伯竟是一如当年,越发精神 了。”


洪福生也不客气,指着萧北辰笑道:“我当年见你这小子的时候,你也不过十二三岁, 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别的不说, 你这脾气派头可比你父亲大多了, 我也明白, 这天下是你们 年轻人的, 我们这些老骨头, 竟是些废物!”


萧北辰知道他话有所指,却是一笑,“洪伯伯言重了, 我有几个胆子敢对洪伯伯说废物 这两个字, 若果真如此,我父亲打也打死我了。”


洪福生坐下来, 手上的玉斑指在雪亮的灯光下熠熠生光, 索性开门见山, “你们颖军在 北新城内, 把我洪福生那点生意闹得是沸反盈天, 一口气封了个干干净净,我如今求到了总 司令门前, 放我老头子一条生路如何? ”


“洪伯伯说笑了。”萧北辰亲拿了酒来给洪福生斟了满杯, 笑道:“这其中本有误会, 只 因我大哥沈晏清出了事, 我是心急如焚, 才彻查了北新城, 封锁了交通线, 手下人也不知事 儿,竟是惹到了洪伯伯,这是我的不是,我给洪伯伯赔礼,先自罚三杯。”


洪福生看着萧北辰连喝了三杯酒,只抚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斑指,道:“你明白,我也不 糊涂,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用不着拐弯抹角, 不是我要沈晏清的命, 也不是英国人要沈 晏清的命, 竟是那扶桑人出了天价要杀沈晏清, 其中原因,你也清楚。”


萧北辰笑一笑, 道:“我自是清楚,沈晏清乃一介文人,尚能不顾自身安危促成南北联 合, 得罪了扶桑人, 洪伯伯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江南江北人尽皆知的头号人物, 又怎么 会替扶桑人办事!”


洪福生把眼一眯, 看了看萧北辰, 哈哈大笑, “你小子倒会说话, 竟是个人物, 我自然 不会替扶桑人办事, 做那汉奸走狗, 也知道你和沈晏清的关系, 那沈晏清现在就在我府上关 着呢, 是吃了点苦, 但性命无忧, 如今你亲来了, 给了我三分薄面, 我也不是不知好歹, 等 过几日放了他就是了。”


萧北辰笑道:“既如此,我谢谢洪伯伯了。”


洪福生喝下一杯酒, 夹了口菜吃到嘴里,道:“你也别忙着谢我, 我如今手下有个小弟 兄, 为我挡过枪, 救过我命的, 闻听过你颖军总司令的威名, 很想与你见上一面, 不知萧总 司令你赏不赏这个面子?”


萧北辰便笑道:“我说过,即是洪伯伯开口, 我萧北辰又怎会说半个不字。”


洪福生淡笑,“果然够爽快, 明儿晚上我请了京剧名角秋筱菊到我洪家花园唱堂会,还 请萧三少大驾光临, 我那寒舍,倒也能蓬荜生辉一把了。”


萧北辰见完那洪福生, 便坐了汽车回萧公馆, 月上柳梢头, 那街面上人来往, 摊贩吆喝, 也还繁华,郭绍伦犹豫了片刻,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后面的萧北辰,道:“明天晚上总司令真的要去洪家花园,那可是洪福生的老巢,太危险了。”


萧北辰看着外面的夜景,淡淡道:“你没听见那老东西说吗?过几日才放沈大哥,那这 几日,沈大哥的命还攥在他手里,我若不去,恐怕不行。”


郭绍伦忧心忡忡,还要说话,萧北辰一挥手道:“放心,那老东西决不敢把我怎样, 我 就去看看他这闷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他说完, 只往车窗外看着,忽看到路边的一家花 店, 隔着玻璃窗看过去, 那重重叠叠的花山, 繁华灿烂, 门外, 更有纯白如雪的百合、茉莉, 在风中轻摇。


他的心蓦然一动, 脱口道:“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