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杀了朱凤,完成丞相交给他的任务。
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蓝沁觉得自己大脑缺氧,眼前时不时就会发黑。
推下去!
只要轻轻一推,折磨他的这项任务就结束了!
只要轻轻一推……
一推……
推!
蓝沁在心中对自己咆哮。
你倒是推啊,把朱凤推下去!!
现在,朱凤正弯着腰盯着湖面看,四下无人,只要他推朱凤一下,朱凤必然会掉进湖里。
等到第二天王府的人发现朱凤失踪的时候,朱凤人已经淹死在湖里了——
这就是范宁给他制定的计划。
蓝沁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接到这样的命令。
范宁认为朱凤没用了。
不仅没有,之前在巫蛊一案中还拖范宁后腿,是范宁的绊脚石。
绊脚石就要被除掉,因此蓝沁成了范宁的刽子手。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弦歌?
在接收到范宁命令的那一晚,蓝沁双眸噙泪扪心自问。
答案,他知道的。
这是范宁在考验他的忠诚度。
若是他亲手杀了朱凤,在范宁眼中他就还是一枚可用的棋子。
而若是他没能下得去手,那么下一个被除掉的人,就是他了。
推!
内心没有纠葛和犹豫,蓝沁认为自己就该将朱凤推下去。
所以推啊!
蓝沁你倒是推啊!!
用力闭上眼睛,蓝沁拼命催促自己,然而僵持在半空中的手却是一动不动。
冬夜的风冰冷,吹得蓝沁一个透心凉。
被冻僵的指尖艰难地拳了起来,蓝沁最终还是放下手臂,也放下了心中一块沉重的大石。
“蓝沁,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到呀!”
歪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看了半天,朱凤也不晓得蓝沁究竟要他看什么。
腰都酸了,他站直身体,扭头。
“蓝沁?”
仿佛看到蓝沁的眼角有泪痕,朱凤吓了一跳。
“你哭了吗?”
“没有。”蓝沁立刻抹去眼角的泪水,“被冻的。”
“就是说嘛,所以说大冷天的又是半夜,游什么湖……”朱凤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对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说的东西,湖里乌漆墨黑的,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没……是我看错了。”蓝沁冲朱凤摇摇头。
“什么嘛,原来是看错了啊,害我找半天。”噘起嘴,朱凤忍不住埋怨起蓝沁来。
“我们回去吧!”
两片薄唇微微张开,吐出虚弱的话语,蓝沁说着转过身,迈开脚。
“欸欸?”朱凤整个人愣住,“这就回去了?你心情好转了吗?”
“好了。”蓝沁敷衍地答道。
“呃……”撇撇嘴,朱凤果然还是觉得今晚的蓝沁怪怪的。
抓了抓后脑勺,他连忙快跑几步跟上蓝沁。
这深更半夜的,他可不想一个人留下。
在回房之前,朱凤还刻意跑到厨房煮了两碗姜糖水给自己和蓝沁喝。
“蓝沁,以后再有什么烦心事随时都可以找我。”站在自己的房门口,朱凤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哈!”
“嗯……”蓝沁朝朱凤点点头,唇角漾开一抹苦笑。
如果朱凤知道自己刚刚险些被他害死了,不晓得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辜负了朋友的信赖。
等到朱凤进了屋子,蓝沁这才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每迈一步,他觉得自己脚踝就在发出痛苦的叫嚣,仿佛戴着沉重的镣铐。
好难受……
肩膀紧缩,蓝沁用双手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躯。
他下不了手。
他该怎么办?
怎么办……
“蓝沁。”
猛地一哆嗦,蓝沁循声扭头。
昏黄光线下,一抹火红的身影即便是在黑夜中也不会让人觉得恐怖。
映入蓝沁眼中的展天白,美得宛如一朵在黑暗中盛放的彼岸花。
“展……天白……”一开口,蓝沁声音嘶哑,伴着哭腔。
从阴影深处走出来,展天白步履稳健,面色平静。
然而,展天白越是表现得泰然自若,蓝沁就越是害怕。
展天白毕竟武将出身,再美得惊世骇俗,再武功尽失,其与生俱来的气魄和强势还是令人打从心底生畏。
蓝沁竟然萌生出一股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看着蓝沁脸色煞白,薄唇轻颤,展天白将自己的貂裘斗篷脱下来披在了蓝沁的身上。
蓝沁眼帘猛地抬起来,与展天白四目相对。
展天白的眸子是黑色的,没有变红的时候依然很美,炯炯有神,眼角的泪痣宛如点睛之笔,为展天白平添了几分阴柔的美丽和性感。
然而,正是这样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却让蓝沁打从心底感到恐慌。
他想移开视线,不想与展天白目光交汇。
然而,若是这个时候别开脸,他怕自己被展天白认定是做贼心虚。
可不管他怎么做,他都不认为自己的心思能逃过展天白的眼睛。
展天白,就是给他一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感觉。
蓝沁心中没底,很想直接扭头逃跑。
“蓝沁,陪我聊聊天吧!”
心脏扑通一跳,蓝沁盯着展天白的眼睛骤然睁大。
展天白却莞尔一笑,“你还未到弱冠之年,但我想喝点酒了……偷偷地陪我喝一点,我不会跟端木璃告状的。”
坏笑着挤了挤眼睛,展天白朝蓝沁一招手。
有种中了魔力的错觉,蓝沁下意识迈开脚,跟随展天白穿过灰瓦红柱的长廊,来到亭子里。
亭子四周围还有未融化的雪,这个时间明明应该很冷,但披着展天白给他的貂裘斗篷,蓝沁整个人都觉得暖了起来。
“坐吧!”
展天白率先坐下来,将事先温好的酒倒了一杯递给蓝沁。
蓝沁低头看着杯中酒,内心如酒的表面,掀起一圈圈涟漪。
展天白见蓝沁没有喝,自己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呢?”
握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蓝沁看向展天白。
展天白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明眸也弯成月牙,但蓝沁就是莫名地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展天白很可怕。
“……”
低下头,蓝沁一双动摇的眸子死死盯着杯中酒,沉默不语。
凉丝丝的晚风吹过,将蓝沁和展天白的发丝都吹乱了。
展天白拢了拢头发,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倒酒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我今晚看到你和朱凤在石拱桥上,你想把他推下水……”
咔擦!
展天白话音未落,蓝沁手中的酒杯一滑,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怡香院里。
沈玉岚看着破窗而入的尹陌,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纠结。
今晚尹陌又来了!
像一只大型犬,总会无声无息地从窗子跳到他的房间里,然后就这么静静地蹲在角落里,仿佛自己和摆放在另一处角落的大花瓶是相同的东西。
两只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地攥成拳头,沈玉岚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尹陌说些什么好。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但尹陌并没有介意他的隐瞒和谎言。
然而,他还是无法对尹陌说出更多的事。
关于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不希望尹陌知道。
他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尹陌。
他不想尹陌失望。
不想尹陌痛苦。
可是命中注定,折磨尹陌的那个人,就是他。
沈玉岚深深地低下头。
不管他对尹陌说多少遍他们两个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可尹陌还是不肯放弃。
用自杀的方式作为威胁,沈玉岚不得不就范。
最终他是同意不再赶尹陌走,但两人也不可能继续恋人的关系了——
夜鹫是不允许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回归原点,但沈玉岚心知肚明,有些事已经回不去了。
根本就回不去。
咕噜噜!
原本沈玉岚转身想要离开自己的房间,可是就在这时,他听到肚子叫的声音。
不是他的肚子在叫,也就是说……
扭头看向尹陌,尹陌正眨着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看他,眼神充满了渴望。
不是渴望食物,而是渴望他。
鼻尖酸楚,沈玉岚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多么想立刻马上扑进尹陌的怀抱里,和尹陌深深地在一起。
他想要他。
想要他!
可惜……
唇角轻扬,勾起一丝苦笑,沈玉岚轻声道:“你等我一下。”
只是对尹陌说了这么简短的几个字,他就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像花瓶一般蹲在角落的尹陌,不过尹陌的脸上没有遗憾和惋惜,反而绽放出笑容。
“玉岚肯主动跟我说话了耶!”
捂住自己的脸颊,尹陌露出欣喜的表情。
深知沈玉岚有难言之隐,他不想逼他。
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等他。
等到沈玉岚自己愿意开口的那一天为止。
但要他离开沈玉岚,不再爱沈玉岚,他死也办不到!
静静地呆在沈玉岚的房间里,尹陌深吸一口气。
其实什么味道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自己闻到了沈玉岚身上的清香。
“啊……我怎么像个变态似的。”尹陌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可他真的好想触碰沈玉岚啊!
这股渴望,难以压制。
却还是得压制。
好不容易用自己的命威胁沈玉岚不再赶他走了,他可不能一时冲动前功尽弃。
既然沈玉岚听命的那个人不允许他和沈玉岚在一起吗,那么为了沈玉岚的安危,也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他只能暂且忍耐了。
不过……
一想到那晚和沈玉岚在树林里私会的男人,尹陌琥珀色的明眸就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半晌,久等了的尹陌还是等来了沈玉岚。
沈玉岚终于回来了,手里端着餐盘。
“玉岚!”
“咳……”看到尹陌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沈玉岚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淡,“来吃饭吧!”
“好啊!”尹陌立刻跳了起来,脸上乐开了花。
凑到餐桌前一看,他两只眼睛立刻睁大,“哇哦,这么丰盛……玉岚,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不是。”沈玉岚轻声道。
“哦……”尹陌噘噘嘴,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不过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了,“就算不是玉岚你亲手做的,但是你亲手为我端过来的,一定很好吃!”
说着,尹陌坐下来大快朵颐。
刚吃一口,他就愣住了。
扭头看了看沈玉岚,他看到沈玉岚转过身去,耳根都红了。
这是沈玉岚的手艺!
尹陌只要尝一口就能尝出来,谁也骗不了他。
结果,沈玉岚还是亲自下厨为他做菜了。
尹陌顿时有种感动得想要流泪的感觉。
“好吃!真的太好吃了!”
没有多说什么,尹陌不拆穿沈玉岚的谎言,就只是闷头吃吃吃,这样他就已经觉得十分幸福了。
夜深人静。
王府里。
展天白品着酒,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蓝沁目瞪口呆,惊慌失措。
又拿了一只酒杯,展天白再次为蓝沁倒满酒,递到蓝沁的面前。
“喝一口吧,这酒是怡香院沈老板祖传配方酿制的,叫桂花酿,味道甜甜的,比较适合初次喝酒的人品尝。”
话题一瞬间岔开,蓝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心脏颤抖个不停,他连酒杯都握不稳了。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蓝沁虽然有这样的直觉,但他真的没想过竟然这么快。
是被展天白亲眼目睹?
亦或是展天白是在激他?
不、不对……
蓝沁端着酒杯,心潮波涛汹涌。
展天白能明确道出他和朱凤是在石拱桥上,由此可见今晚他想把朱凤推进湖里的一幕还是被展天白看到了。
用力抿了抿嘴唇,蓝沁意识到自己真的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
编瞎话也不是他擅长的。
一仰脖,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狠狠将酒杯摔在桌上。
“是我!”
抬起头,蓝沁与展天白四目相对,目光中带着毅然决然、视死如归。
“就是我……就是我要杀朱凤。”
鼓起勇气道出斩钉截铁的话语,蓝沁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内心轻松了许多。
果然他不适合撒谎和害人。
反正事已至此,展天白是要杀要剐他都悉听尊便了。
原本……他的人生也就是这么回事,不可能像展天白、端木璃一般精彩。
他就是个普通人。
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他能有今时今日锦衣玉食的生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派上用场。
他……是范宁的手中刀。
“杀死朱凤……是范宁给你下达的指令?”
和神情激动的蓝沁截然相反,展天白一如既往淡定自若,从容不迫。
“……”
长睫毛上扬,蓝沁沉默片刻,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滴答!
豆大的泪珠滚落,砸在餐桌边缘,滑了下去。
看到蓝沁掉眼泪,展天白顿时有点心疼。
风,徐徐地吹着,将凉亭瓦上的雪吹落。
做了个深呼吸,展天白薄唇轻启,清冷动听的声音好似天籁,温柔如水。
“蓝沁,我不是来审问你的,而是想和你聊一聊……”
“聊?”蓝沁随手抹去泪水,冻红了的鼻尖抽了两下,“聊什么?”
“聊你的事……”伸出手,展天白指向蓝沁,“聊你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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