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过了餐车，卧铺车厢里就没那么拥挤了。陈黎坐在过道边的折叠凳上，侧望着窗外飞逝的远山，长发松松地扎成一个马尾，微颌的嘴唇有着很美的曲线，默默无语却有动的感觉。

路边田野上的庄稼大多已收割干净，一块块地露出土黄的本色。火车过了梧州，行到桂平和宾阳时，窗外的风景变得秀美起来。

人们形容远山，都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这里的山却是一层山外还有一层山，是一排一排的，层次分明。最远的山淡灰，中间的山淡墨，近处的山深绿色，层峦叠嶂。路边田野的树也很有特点，从树根到树冠，光秃秃，笔直纤细的树干，只有树冠蓬勃地长满树叶，像海边沙滩的遮阳伞，几十株，上百株地一片一片，疏密适中，连绵不绝，偶尔一两棵树的叶子，不知是枯黄，还是被霜打成了金红，夹在万绿丛中，时不时给人一点惊喜。

“哪个铺是你的？”少安问。“这个。”陈黎指了指。少安先将行李放在床上，从背包中取出装食品和水果的塑料袋子放在窗边的小桌子上，想找个位置坐下来。陈黎对面的折叠椅上已经坐了人，下铺住的男子正在和对面铺的闲聊。少安就借坐在靠上下扶梯的那边。

或许不清楚少安和陈黎的关系，男子对少安说道：“这个小妹妹真的好能睡呀，从昨天下午一上车，一直睡到现在。”少安又是咧着嘴笑着回应了一下。

绿皮火车继续向前运行着，要晚上八点才能到达昆明，时间还有近十个小时。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如平凡的岁月，晃的人有些恍惚了。穿过时光隧道，少安仿佛看见陈黎正靠在22号楼长廊的石栏上，皮肤带一种淡淡的棕色，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记忆的潮水一波一波地冲上海岸，或澎湃，或平静，沙滩默默地接纳，就像水溶进了水里。

“饿了么？”“还没呢。”“要不要去餐车吃饭？”“算了，呆会泡个面吧。”“那我去打点开水。”黄昏在窗外移动着，远山牵着远山如心跳一样起起伏伏，在晚霞满天的屏幕上拉出一道道生命的波浪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际还有微光，田野和树都有了暗影，朦胧起来。

少安取出水果刀削了一个大大的橙子，橙子皮金黄柔软，一片一片地落下，不能像削苹果那样一刀不断地缠绕。仔细用手剥去残留的白瓤，拇指扣在中间，用力一掰，橙子分成了两瓣，橙汁溅了出来，手有些粘，空气中有了清甜的味道。少安将一半橙子递给了陈黎，吃个橙子吧，陈黎接了过来，手指修长。

………..火车到了昆明，少安坚持要送陈黎，陈黎推托了两次，也就没再说了。办事处离火车站的距离有点尴尬，步行太远，打的又太近，出租车司机通常都会婉拒。两人步行穿过火车站广场，过到高架桥对面的流花宾馆坐公交车，那是总站，会有位置。

陈黎左手搭着件淡橙色的风衣，放在腿上，风衣遮住了前半个手臂，少安坐在左边，右手的位置刚好重叠，车子摇晃，两人的肩膀和膝盖时不时触碰，于是少安伸手在风衣底下握住了陈黎的手。两个人都死撑着一句话也没说。偶遇产生的那种不真实的震撼，是任何预设的重逢都无法比拟的，显然，两人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