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沈巳在这殿上显得十分漠然，他只是静静端坐在一旁，翻动翻动今日的奏折，查看查看近段时间的国事。其实说来也是无可奉上，他沈巳沈上仙不管按辈分还是情分，都没什么可哭的，这观庆皇帝，只不过是他扶立的数百位皇帝中的一个而已，即便再情谊深刻，也不能失了辈分礼数，去给这么一个小辈哭，要不然就成了爸爸哭儿子，越哭越伤心，传出去也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仙人沈巳就是来这里主持纪律的，即便大内无人掌权，也不能乱了方寸像刚刚那般混乱，须得事事按规章办，到时候选出来新任皇帝他沈巳就又可以脱手朝政了。

燕桉上前来问道，“请问仙人，我父皇生前可还有遗诏。”燕桉说着又是一副要痛哭流涕的样子，看起来好生悲惨。

“安王殿下，先皇帝生前身体壮朗，本还可至少在位十余年，自然还未考虑继位人选；其次先皇帝是被歹人一刀毙命，无甚时间留得遗诏。”

“哦…我知道了，谢谢仙人，为我们操劳。”燕桉说罢便去忙他父亲的入棺了。

沈巳看着燕桉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突然，沈巳悟得其中的蹊跷——这燕桉平日里可对自己有些偏见啊，如今怎又如此礼貌，该死该死，想来这燕桉要有什么动作了，甚至，昨日和今日的事都是他和他的谋士策划的。

出了大殿，一人赶上前来，敬了一声“仙人，”这是户部主事昭阚——沈巳在朝中的眼线，他在沈巳耳畔低声言语道，“臣今早得知刑部主事魏师大人昨日无故辞官，今日主事就换成了安王的人。”

皇帝未留遗旨，即嫡长子继位，如今安王燕桉登基在即，定要铲除异己，并且燕桉向来仇视沈家，这开的第一刀便是六部之首的刑部。

“昭阚，你去查查是吏部的谁提的人，顺着他再查谁指使的他，我要一条完整的线，清出来所有燕桉的人。”沈巳压低声音吩咐道。

今早接待沈巳的老宦官在昭阚离开之后，走上前来，躬身说道，“仙人，那几个清理司的奴才，小臣给找来了。”说罢指了指身后跪着的几个。

“你们几个清理的时候真的没有发现刺客？”沈巳面色平静地抽出煅金刃，锃亮的刀身反出光来，映在那个清理司总管身上。

总管全身抖个不停，“回回仙仙…仙，人，没有。”说罢使劲咽了咽吐沫，牙齿碰撞直响。

“考虑不清楚是吩咐你的那位大人厉害，还是我们刑部的手段厉害？”沈巳把刀头搁在总管的手背上，用力，穿透，嵌进地面，一旁的老宦官看的直咋舌。

总管惨叫连连，周围还没有走完的官员却视而不见，这是沈上仙，谁人敢管，“仙人…仙人，我……我说……”总管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还未说出口就见这总管和其他几个下人耳朵出血，倒在地上——这是一种邪毒，只要金属接触血液就会发作。

沈巳啧了一声，“拖下去你们自去处理。”

这人其实对沈巳有些了解，知道如果是远程射箭击杀定会被他拦下，所以采用毒药，尤其像这种犯了忌讳被罚做奴的下人是不能看贵胄的脸，只能低着头，沈巳也不能根据脸色提前判断，有些意思，比以往的一些人有深度。

沈巳安排完将来几天的事务离宫已是戌时之后，出了宫门就见昭阚正在来回踱步，像是在等他，便上前招呼了一声，“昭大人这是怎么了。”

“仙人！您可算出来了，”然后昭阚看了看守门的将士，悄声说道，“臣好好查了查，提拔安王手下的，是吏部主事胡忠胡大人，他说是无可奈何。”

“怎么？燕桉威胁了他的家人？”

“据胡大人说，昨日子时钟打之前，就见一伙黑衣蒙面人闯进他的书房，把他硬拖到了他女儿的卧房，当时就见一人刀架他女儿脖子，然后一个黑衣人就威胁他说让他提邹郕，到刑部主事位，倒也没说邹郕是安王的人。”

沈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伙黑衣人大概有多少，你问了吗？”

“问了，他说他看见的就至少有二十余人，还带着抽乌刀。”

“昨晚有人伏我，想来就是这帮人了，如此看来，这燕桉对我敌意很大嘛，昨晚的那波估计还只是试探我府上的深浅，你要多加小心，记得通知其他向来拥护我的大人，我去调集一些鬼奴，给大家守府。”

“仙人费心了。”

沈巳登上拴在宫外的马，毫不犹豫，直奔沈鬼府邸。

这沈鬼家近两年是欢乐不断，沈鬼和清欢就像小夫妻一样打打闹闹，扯东扯西。

“三爷！你把我鸡翅还给我！我就去了趟雪隐（厕所，先是佛教用语，后传播开），你怎么，全给偷吃了！”清欢追着沈鬼满府乱窜。

“我我我！刚刚从书房出来，看见还以为给我准备的呐，谁成想那是你的！”沈鬼跑的气喘吁吁，就差上房顶避难了。

“嗯~我不管，你再给我一盘，我一口都没吃着。”清欢一副委屈样，坐到了院子走廊的长椅上，简直就像要哭一样。

沈鬼有些于心不忍，便坐在清欢一旁，“我再给你做还不行嘛，家里冰窖还有不少呐。”说着要搂住清欢肩膀，却……

就见清欢骑到沈鬼身上，“走，快点，我要吃鸡翅！”

“诶诶诶，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给我下来！”沈鬼说着站起身来，一只手去背后抓清欢的痒痒肉，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最后自然是沈鬼认输，毕竟人家抓痒痒肉比较顺手，才斗两三个回合沈鬼就败下阵来，跟和鬼缠斗时的沈鬼根本不是一个。

“不许偷吃啊，我那份有二十个，我只要十个，本来还准备和你一起吃来着。”清欢这一说辞又闹的沈鬼愧疚不已。

“以后不了嘛，这次是我不好，下次吃鸡翅二十个都是你的。”沈鬼说着也不老实，眼看脸就要往清欢脸上贴。

清欢瞪圆了眼睛，“诶诶诶，干嘛干嘛？怎么还想非礼我，刚刚还好好认错的，啊！你你你，坏死了，给我再加，加五个鸡翅。”清欢红着脸气冲冲走出厨房，只留下沈鬼一人回味刚刚那段美好的时光。

香喷喷的鸡翅被清欢吃的一干二净，沈鬼就只能眼巴巴地渴望着，中途想偷拿还被咬了一口，最后只能嘬嘬骨头，“欢儿。”沈巳趴在桌子上突然柔情地盯着对面的清欢。

清欢看沈鬼情况不对便也学模学样，趴在桌上，和沈鬼一般矫情地说道，“三爷啊，怎么啦？”

“咱们去夜宵吧，昨儿晚上的那家，还有好几个想吃没点的菜。”沈巳嘴角忍不住上扬，漏出白牙。

清欢沉吟了一会儿，最终好吃的战胜了长胖，身材永远是清欢的宿敌。两人一拍即合，穿上外衣就要牵马出门，却就在此时，鬼奴从一旁的阴影里上前一步报信，“三爷，小姐，仙人来了。”

“不是让你叫夫人的吗？”沈鬼贱兮兮地吩咐道，同时偷偷斜目喵了一眼清欢的反应。

“回三爷，小姐…夫人，额…不让。”鬼奴内心一阵无奈，恨不得掘地而坟，为什么自己可以摊上这么一对主人。

清欢瞪了一眼沈鬼，对那个可怜的鬼奴说道，“别听你三爷的，不许叫夫人。”

鬼奴满脸为难，好在他慧眼识人，早早看出清欢正在一步步登上鬼府高位，把三爷迷得神魂颠倒，想来做夫人，也是不久的事，“是，小姐。”

“嘿，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向着她。”沈鬼一脸不服气，“我就这么没有领袖魅力嘛？”

“呦，还挺热闹？”遥遥的隔着竹林就听见沈巳声音。

沈鬼挥挥手，示意沈巳自己的位置，“何事啊，麻烦你大驾寒舍？”

“大驾什么，过几天还要找你喝酒，说好了，是正事儿，今天各个消息情况都表明了燕桉要对我下手，刑部的魏师可能已经命丧，我得从你这儿借些鬼奴。”沈巳真诚地看着沈鬼。

沈鬼一听这话，立马摆起了架子，“仙人还有求我的时候啊，对了，魏师死了，京师生死簿上有他，今天刚翻到，啧啧啧，不容易，不容易，求我……”话未说完，清欢就狠狠拍了沈鬼得瑟的大腿一下，“不许抖腿，还翘着二郎腿，对身体很不好的。”清欢厉声喝道，撅着小嘴。

沈鬼压低声音，“不好你等我哥走了再说嘛，干嘛现在杀我的威风，再说我都抖了几百年也没见我怎么啊。”沈鬼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清欢。

清欢咬咬嘴唇，思考了好一会儿，“你…你你你，最近是不是腰疼。”清欢一脸“我知道你有病”的表情。

沈鬼想了想，一惊，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面色凝重，“啧，是有点啊，这这这…”

沈巳双肘拄桌，把头架在手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吵吵闹闹，坑蒙拐骗，“嗯…我要不顺便当个月老把你俩的红线牵一牵吧。”此言一出，二人哑然失声。

沈鬼这个没皮没脸的在震惊了一会儿过后，发出一声别有韵味的“嗯—”后说道，“不错不错，要不明天，你给我们证个婚。”这种话居然可以出自大哥之嘴。

“诶诶诶，仙人您牵红线的时候，怎么光考虑三爷，还有一方也很重要的？”清欢一副傻了的样子，看着帮着沈鬼的仙人，可真是亲兄弟啊。

“既然清欢有意见，那这事先搁置一下，说说我的调人一事。”吵闹半天，沈巳终于借机把话题掰回了正道。

沈鬼如梦初醒，“对对对，各位大人还命悬一线呐，你说要多少吧，鬼奴主事现在在这儿呐，让他带着跟你走。”说罢拿小拳拳顶了一下沈巳的胸口，像是在为刚刚的牵红线道谢。

沈巳想了想，脱口而出，“六部一共有我亲信眼线十三人，一户一百守着就够了，一共一千三。”

沈鬼瞪大了眼睛，“胃口够大啊，”随即抱拳行礼，“不过仙人爱惜部下之心可真是令人佩服，是位不可多得的贤主，受小弟一拜。”说罢又是嬉皮艳脸。

“得了吧你，我带人走了，你们二位，继续。”沈巳说罢就先行告退，不打扰小两口的金夜良宵。

偌大的宅邸只剩下沈鬼清欢，顿时清净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情真意切，一人开头，“夜宵？”“走！”

梦仙楼的招牌萤石制作，即便是黑夜远远也能瞧见，并且这梦仙楼的小房在陇承街一水的红墙黑瓦里显得格格不入，粉墙黛瓦显示它南方小店的特殊，别说在陇承街，就是在全京师也是为数不多的南方风味，一群吃惯了北方菜的北方汉子初尝此馆也是不胜新鲜。

“诶？三爷，您怎么来了，昨儿不是才来过嘛？”在这里从申时末吃到亥时末的柳公子招呼道。

“说的好像你昨日没在一样。诶，对了，你最近怎么不在环采阁逍遥了啊？”沈鬼反问一句。

“害，您甭提了，就小人家里那婆娘，管的严啊，都不让沾女色，您看，外面那是她让我带的守卫，小人看啊，就是她的眼线。”柳公子说的就差双目垂泪了。

“不管你了，我要带我们家清欢去吃宵夜，你自个儿玩儿吧。”说罢沈鬼一把抓住清欢的手，似是故意展示给别人看一样——这是他沈鬼的女人！并且他的女人长得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至少在沈鬼眼里是这样的。

点完菜，沈鬼就有些色眯眯地盯着清欢出神——有了大哥今日的证婚许诺，脑海里便想着清欢穿嫁衣的样子——一袭青绿色的大袖襦裙，边缘绣着沈氏图腾，发簪金翠花钿，面羞桃花，手执金丝黑框团扇遮脸……

“怎么啦，一直看着我干嘛？”清欢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在沈鬼眼里便是漫漫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欢儿，你可愿与我共继，这千世修来的共枕眠？”沈鬼也是迷了窍，轻轻拉住清欢那双柔荑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