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庄子临东海见苍龙，登险礁而问之曰：‘汝之壮伟非凡人可比拟，若摇尾，则天裂地崩，星消月弥，举世如入盘古开天，汝若略做吐息，则焰临天地，凡人皆为灰烟。而汝屏息悄动，所为何也？’

苍龙曰：‘吾不杀世人非吾之善，而因吾不屑辨世人之忠奸，犹佛陀不杀小虫亦不辨虫之善恶。世人有怀恨而欲致之于死地者，与吾何干？世间有万恶而为众人所唾弃当杀之者，与吾何干？世人有厌生而图死己者，与吾何干?吾不辨君子小人，不辨忠臣奸佞，不辨是非黑白，世人之渺小于我，犹缕蚁之渺小于世人，吾不伤之非吾之善。’

庄子遂觉世间逍遥之道若此。”

李白被仆人逮住时如是说道。

当然，他觉得再说一遍很有必要，于是就在持棍棒仆人们的押送下，把刚才的庄子故事向面前的杨昌世又讲了一遍。

他不像阿楚那样讨厌淋雨，淋雨也算他的一种爱好，其实李白的生活中很少有什么能让他生厌。

可杨昌世的肚子却突然让他生厌。

“庄周飘逸，自然非我这等凡人可揣度。但你这种穷道士，来这寻欢之地干什么？”

杨昌世的脸转过来，在纸伞下瞪着一对圆眼。

李白发现他的鼻子也令自己生厌。

“第一，我不是想进来，而想在门外等着，但被押了进来。第二，我来妓院，当然是找姑娘了！”

那些押住李白的仆人不自觉松开手。

“你这个道士倒诚实，说，哪个姑娘？”

“阿楚姑娘。”

杨昌世忽然一拳打过去，却扑了空。他面色还是铁硬，杨大人生不生气都是一个表情。

持棍的仆人们见状，迅速摆出杀人的架势，都抽出棍猛打过去。

剑未出销，将身一闪，一挪一步，仆人们人仰马翻。

那些被打翻的仆人们呻吟不停，都把头仰出泥坑，竭力警着督察大人。

这时，一直被扭住的阿楚终于弱弱地道：“他昨日已赎了我。”

李白收起剑，仰天长呼：“风好，雨好！”

他当然听不见阿楚的言语。

“这个穷道士赎你？你在说笑？”

“他不是道士···…你刚才不也听见了，他是来寻我的。”

雷声一吼，杨昌世冷笑着道：“阿楚，我想你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一些事情。你是不是妓，被没被赎，对我而言都一样，那个疯子敢找你我就杀了他，要是已赎了你，就再抢你回来，你早就是我的物件了！”

阿楚抖着嘴唇，扬起头，杏眼圆睁，圆睁的杏眼比雨更湿。

“喂！杨大人，你府上可有两个颈窝处生着胎痕的仆女？”

李白高呼，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他没注意到阿楚的绝望。

“你对阿楚有意？”杨昌世按住腰刀把。

“当然。”

“你已赎了她？”

“赎？谁？”

杨昌世擒住阿楚的肩，推她到李白面前。

“天下还有别的阿楚吗？”

“天下的阿楚只有一个，却不是这个，她不会做妓的。”

阿楚惨笑，抬起眼，万千柔情回光返照一样溢出，她仿佛在恳求，

道：“对，做妓是仅次于投河的。”

李太白直到六十几岁驾鹤西去时，回想一生，便觉得这场秋雨中，这个女人的笑叫他心碎。

但对二十岁的李白而言，无心可碎。

“那两个仆女，听人说，叫青梅红梅，她们在何处？”

杨大人突然觉得，这个穷道士洒脱的叫人喜爱了。他又把阿楚抓回身后。

“青梅，红梅！”杨大人呼唤着廊道里的两位仆女。

李白却抢先奔了过去。

青梅持伞，发暑高盘，蓝布衫从锁骨盖到脚底，李白瞧她的脸时，面容结冰一般，冷焉若雪，这和阿楚绝无一丝相像。

而红梅则不同，在李白注视着青梅时，她已藏在青梅身后，不停地扮鬼脸，眼睛明澈如湖心。

不过，那不是夜色下荡着小舟的湖心，而是妩媚得近乎于勾引了。

这下可好，阿楚的音信断了个干净。

“没有我要找的人。”李白大声呼喊。

青梅皱眉，红梅献笑。

“那可真是可惜！”

“可惜哉！可惜哉·····看来，只好打道回府喽！”李白又准备大摇大摆的走，就像他大摇大摆的来，驳了督察大人的颜面，还若无其事。

但督察大人却觉得他有趣的很，也蠢得有趣。

“你叫什么？”

“李太白，无名小辈罢了。”

李白将要出廊道了，被抓入屋内的阿楚在窗口的旧梅旁，最后目送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