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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梦

作者:多梨 返回目录

秦既明向来少梦。


噩梦不多,寻常的梦也了了,普通梦大多是灰白颜色,像喷发后又熄灭的火山,沉寂,默然,没有过多的色彩,单薄到好似一封烧干净的信笺。


这不是什么坏事,他旺盛的精力有极大一部分来源于如此优质的睡眠。


但……


从一次意外起,秦既明开始频频做一些缤纷多彩、不方便直接言明的梦。


这些多彩梦的主角都是林月盈。


梦中的她永远都是脸颊红润,和他一般、别无二致的木兰香,甚至如同是他的血肉,像他被抽出来的骨头。


从纽约回到家中没多久,秦既明又做了这种梦,不同的是这次梦醒得格外早,他在漫长的夜里起身,去妹妹的房间里,坐在她的床上,抚摸她用过的枕头。


一想到她即将归来,即将重新躺在这张小床上,秦既明便觉时间过得格外缓慢,但这缓慢的每一次秒针走动,都有着雀跃的震颤。


秦既明躺在妹妹的床上,枕着她的枕头,盖着她的被子。他惊诧于自己此刻的举动,可或许只有在这里躺一躺,再躺一躺,那些等待度过的时间的焦灼感会得到柔软的安抚。


林月盈在的时候,秦既明和她约定好,平时要她做自己房间的卫生——虽然请了阿姨,但考虑到隐私问题,阿姨一般不会来整理她们的房间。只有勤劳的小机器人吭呲吭呲地打扫、拖地。偶尔太阳晴好,秦既明也会在征得妹妹同意后,用吸尘器和洗地机仔仔细细地为她房间做一次干净的大扫除。


简而言之,林月盈住在这里的时候,秦既明基本不踏足她的房间;


但在林月盈离开后,秦既明时不时地来做做卫生。


至于躺在妹妹床上休息……这还是第一次。


也或许因这样,次日清晨,当看到林月盈发来的睡衣照时,秦既明有种难言的情绪。


他不得不打电话,谴责妹妹怎能将这样的照片发给他?不,是责备她不该将自己的私密照片发给别人、发出。


秦既明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开早会,避免了一次被外人看到妹妹照片的危机。


但他也在考虑,是否需要两部手机了。


一部工作时候用,另一部在平时生活用。


可听到林月盈可怜兮兮的声音时,秦既明又无声叹气。


哪里舍得过分谴责她,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令秦既明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是他做的事情太过分了,是否这样的言语对于她来讲太过严厉,是否……


否则她怎会露出如此难过的表情。


“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下嘛……”林月盈如此可怜、委屈、不解地隔着屏幕撒娇,“秦既明,你不喜欢吗?”


不。


秦既明想,我当然喜欢,我也想看你,我很想你。


但是不行。


他不能过度纵容妹妹,不能令她受到潜在的伤害。


更何况,他昨天夜中还来她的房间休息,在妹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躺在她躺过的床上休息。


秦既明推迟了自己的早餐时间,花了很多耐心来和妹妹沟通,严肃地令她保证,绝不能再发私密照给他。


啊。


但妹妹讲他古板。


嗯。


秦既明无法确定现在的年轻人是否都会发送这样的照片,或许,在妹妹生活的世界里,在妹妹交往的朋友中,情侣之间,发送穿睡衣的照片的确是很常见、很普通,只有秦既明这一批受教育的家长心中无法接受的事情。


秦既明还是有些在意他和林月盈之间的年龄、思想、不同教育的差距。


所以他勉强同意,但制定严格的标准,脸和身体不可以同时拍到。


这是他的底线了,不能再进一步。


纵使他不会暴露妹妹隐私,但倘若有一天手机坏掉送去维修呢?或者不小心被未来的孩子看到?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秦既明也不想暴露妹妹。


林月盈答应了,但在晚上又悄悄地问他,可不可以给她看看小既明呀?她前几次都没有好好看过,隔着照片的话,他应该不会害羞的吧?


秦既明忍着笑给妹妹回了两个字。


「胡闹」


就是胡闹。


秦既明承认自己和妹妹有着许许多多的代沟,但宽容或许能将这些沟壑填平。不过譬如以上这种宛如东非大裂谷的想法……


还是别填了。


日子悄悄又越过一天。


宋一量约了几次秦既明出去打球,秦既明都拒绝了。


“打球你不去,骑马也不来,做什么?”宋一量说,“你是不是嫌弃观识技术不好啊?放心,这次来和我打,我不带他,他跑去成都看小熊猫了。”


秦既明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手持吸尘器,仔细清理妹妹房间货架上的宝贝,这些都是她从小到大收集过来的东西,从秦爷爷家搬到这里来,秦既明细心地清理着,避免碰倒。


他回应宋一量:“没时间。”


宋一量惊讶:“这个时候了还要加班?不是吧?我知道你有技术股,但也不至于为公司这么拼命吧?”


秦既明说:“月盈快回来了,我还要给她打扫房间。”


宋一量喔了一声。


手持吸尘器还是有一定的噪音,秦既明暂时关掉,对宋一量说:“没事就先这样。”


“别,别,别啊,”宋一量叫住,他摸着自己下巴,沉沉地问,“秦既明,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秦既明淡淡:“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你能瞒住我的事情可多了,”宋一量说,“既明,说真的,你和月盈……”


他话中暗有所指:“是不是……有点……嗯……那种……暧昧的,朦胧的,可能会有点令人不可思议但又有点激动的,对于某些人来说振奋人心的——”


“直接点,”秦既明说,“少绕弯子,说人话。”


宋一量清一清嗓子,咳一咳,压低声音:“告诉我,秦既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咱们林妹妹呢?”


秦既明不说话。


宋一量又说:“难怪,当初观识追林妹妹时,你老大不乐意了。”


秦既明斥责他:“这话是能乱说的?月盈才多大?少胡说,万一被别人听到,你让别人怎么想?”


宋一量笑:“好好好,知道你心疼月盈,我不说了,开个玩笑嘛。”


他不死心,还是问:“那,老秦,我猜的有点道理吗?”


秦既明说:“有没有道理,等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宋一量:“啊?”


秦既明重复:“过段时间就有答案了——我继续打扫卫生,你先忙。”


秦既明没和他继续往下聊,结束通话,打开吸尘器,专心打扫。


——关于这件事,秦既明尚没有打算告诉身边人,就算是好朋友一量。


涉及到林月盈的,秦既明事事都谨慎。在她回来、明确表达心意之前,在和她商议好是否公开之前,秦既明不会向其他人透露丝毫。


除了何涵。


事情瞒不过她,何涵已经大发雷霆。这不出秦既明的预料,他早听母亲明里暗里敲打过多次。


秦既明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他来和母亲谈之前,已经猜到她大约不会同意。


所以这也不是商议,而是一个通知。


他会放弃何涵原本打算留给他的所有财产,不做她的继承人,作为交换,也请她不要干涉他和林月盈的感情。


秦自忠那边,秦既明还没去说。


等月盈回来,确保她安全后,秦既明也会如此同秦自忠讲。


若是不同意,秦既明可以离开,可以放弃继承权,但不会放弃林月盈。


……


距离林月盈回国日期不足三日。


秦既明已经从母亲聘请的人口中得知她已经去了纽约多日。


这几天,林月盈还在保持着和秦既明的正常联络,告诉他自己今天吃了什么,去了哪里玩,和老师、学姐看了什么……


但她没有提何涵也去了。


秦既明能理解林月盈。


她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绝不会做出欺瞒的事情。


林月盈的情况有些特殊,她的童年里很少有女性亲人的参与。把她带大的就秦既明和秦爷爷两个人,再者就是阿姨,在林月盈的成长过程中,唯一能令她寄托母亲这一感情需求的,也只有何涵。


林月盈与何涵的感情好,她愿意为了妈妈的承诺而选择瞒下她们的见面,这没什么,秦既明可以理解。


他不是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开始怀疑妹妹的人。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林月盈在他们两个的争执中选择了倾向何涵、维护何涵,秦既明也不会责备她,只会耐心等待时机成熟,再以此做理由拍一拍小月蜜桃,再问她,是不是她平时从他这里感觉到的情感需求不够多?还是其他原因?为什么会在他和其他人之间选择另一个?


和林月盈“我是最完美的”念头不同,比她年长十岁的秦既明,已经开始思考是否是两人思想差距过大,是否他平时表现出对她的爱和关心不足,才会令她有这样安全感不够的想法。


在坦然又善良的妹妹面前,秦既明习惯性地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秦既明一直如此想。


他只耐心等林月盈从纽约回来。


无论她的最终选择是什么。


距离林月盈回国还有两天的中午,秦既明被妹妹的铃声惊醒。


他在公司里有一个单独的午休室,不大,很整洁,有一个简单的单人床,秦既明中午会过去睡一小会儿。


铃声激烈,情绪激动。


刚入睡不久就被惊醒的秦既明按着太阳穴,虽然头有些痛,但在看到来电显示人后,他不自觉笑了下。看一眼时间,想到她那边此刻正是深夜,秦既明又下意识皱眉。


一般情况下,林月盈不会牺牲自己的美容觉时间。


秦既明接通了,叫她。


“月盈。”


林月盈没有立刻回应哥哥。


她穿着衣服,没有回床上睡觉,而是坐在马桶上,头发散落。


她很难过。


这是单独的房间,何涵在隔壁的套房,这几天来,她一直都与何涵在一起。


截止到目前为止,只有在何涵刚落地的那天,她同林月盈谈了许多,想让林月盈放弃。


林月盈明白何涵的意思。


秦既明为了和她在一起,为了不受父母阻拦,他直接放弃父母那边的继承权;


也是为了让林月盈避免来自亲戚、朋友、社交圈的流言蜚语,秦既明也愿意换个城市再开始。


离开这里。


何涵那日,只问林月盈,愿不愿意牺牲掉这一段不理智的、年轻人的热爱,来换回秦既明的大好前途和生活。


林月盈还年轻,年轻的爱最不长久,最易改变;即使伤心,也不过是一段时间的事情,好好疗伤,好好放松,很快儿就走出来了。


这是何涵的建议。


她不希望年轻人失去理智的爱带来不可承受的灾祸。


林月盈没有立刻给她答案,她说自己需要认真想一想。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她没有资格妄下决定。


……


林月盈坐在马桶上,越想越委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流,是为秦既明?还是为她自己?还是为何涵?


林月盈不清楚。


什么流言蜚语,什么名声,什么……


她不在乎。


她只在乎秦既明,她优秀的、唯一的兄长。


可道阻且长。


林月盈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对着手机叫了一声哥哥。


她已经很久没有叫哥哥。


敏锐的秦既明立刻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


这个时间点,声音,还有她的沉默。


这些东西给了秦既明一种深刻的预感,他大约能猜测到原因,但他不能给予妹妹压力,不想逼问她,不想害她更伤心。


于是秦既明放缓声音:“怎么了?”


他听到林月盈抽泣的声音。


她难过的哭泣声像一把握住心脏的手。


“月盈,”秦既明说,“遇到什么事了吗?”


“秦既明,”林月盈哽咽,“我好想你呀。”


秦既明的手机里传来了属于妹妹的用力吸气声。


沉寂的黑暗里,遥遥隔着时间,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想象得到那种画面。


她必定是眼下还挂着泪,秦既明最了解自己的小妹妹,她从小就爱美,就连哭的时候也很注意形象,一般会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眼睛、沾一沾,也不会用力擦鼻子。小时候她自己委屈哭了,别人给她擦眼泪,她也会一边哭一边请那人轻点、千万不要揉肿她眼睛、擦红她鼻子。


当然,她特别难过的时候除外。


比如现在。


哗哗啦啦的扯纸声,她在很用力地擦着眼睛和鼻子。


秦既明听到林月盈大声说话。


“秦既明,但是我还是好想和你在晴朗的博物馆天台上接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