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桃妖大人姿态端仪，青灰色的对襟齐腰襦裙更显典雅禁欲，乌黑长发也梳得整齐，“无常，近些年，记性有些退化啊。”大人未曾露面，莺声燕语就已回荡在耳边。单听这声音就以为大人只有二十挂零，甚至不到二十，正值年轻。

“小徒沈巳，”“小徒沈鬼，”“拜见老师。”

“小女清欢，”“小女沈初，”“参见大人。”

就见桃妖大人从走廊身影一晃，便端坐在四人面前，惊得沈初双眸失神。大人几万年的修行早已练就不老之身，正应了诗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想来年轻时也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大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欢儿，接着。”说着递给清欢一粒补血丹要她给沈鬼服下，然后俯手号脉，“这次比往常吸的要少啊，看起来这帮小鬼等着下次吃一顿大的。”说罢从袖里拿出银针，撸起来沈鬼放血的那条胳膊的袖子，在几个穴位上刺了几根银针，然后威胁道，“你这下次再忘，我可就不管你了。”

“老师，小徒这不是，心急吗，就忘了带剑。”沈鬼还在垂死挣扎，妄图以此来拯救自己下次的疗养权。

大人面色一沉，早已看破是非，“就你还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跟清欢去潇洒了，鬼兵夫子怎么教的你，没教你追鬼人永远不能忘了自己的器具？即便不是为了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你们欢儿吧，人家欢儿不得担心吗，还有你哥，虽是打趣你，但也心中不好受啊，自己弟弟如此受伤……”说着气上心头，狠狠掐了一把沈鬼，要给他个教训，不能总是只心疼他了，要不然迟早要宠坏，况且沈鬼也不是那个小孩子了。

听着沈鬼的惨叫和求饶，沈巳有些憋不住笑，眼睛瞥向一旁，想要减缓这件事的可笑。千年来，不知沈鬼因为捉鬼忘带装备不得已请五先生来了老师家多少次了，回回老师都要心里难过，毕竟是自己的徒弟，看着他长大，跟着自己也学习了上百年，就跟自己孩子一样，但就是死活不如沈巳省心。

沈初则乖乖地端坐在一旁，俨然一副乖乖女孩的样子，想着自己以后犯了错误不会也被大人或者仙人这样批评吧。

不过有一说一，大人看起来严厉，但又打完心痛，现在正在轻抚沈鬼刚刚被掐的地方。眼神里带着恨铁不成钢。

“长记性了吗，以前来都没骂过你，还念着你已经受了苦，如今倒好，把我这儿当疗养院了。”随后叫来下人抬着沈鬼，清欢跟着去了一个卧房。

会客厅现在只剩大人，沈巳还有沈初。

“昭然，这小姑娘是谁？以前都没见过，也没听闻你有女儿啊。”桃妖大人变出几个点心递给沈初，看着她吃的很开心，不由得露出明媚的微笑。

“我收养的小猫妖，沈初，小名长寒。”沈巳无奈地介绍道，怎么老师和沈鬼都这么认为，难道自己和这小猫长得很像吗？

“这对猫耳朵好可爱。”大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心里一阵瘙痒，手都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想去摸摸，“你还真是好命，这种萌物百年难遇啊，看着性格也很好啊，你可得好好对她。”

大人最不缺的还是点心，源源不断地递给沈初，俘获了她热爱美食尤其是甜食的小心心。

“大人，这是你亲手做的吗？”沈初嘴里塞着，手里还不停的接过大人递来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吃过，大人的点心比仙人第一次给自己的种类还要多，还要更好吃。

不待大人回答，沈巳就提醒道，但也带着一些训斥的意味在里面，“长寒不得无礼，要用您来称呼大人，再者，吃完再拿，不要嘴里吃着，手里还要拿，吃东西更不要发出声音……”

这是规矩，以后沈初就是上流社会的名家姑娘了，必须动静皆有礼，要不然会被耻笑和议论的。进入沈仙家有好有坏，好是天下之尊，生活不用忧愁，坏是条条框框，尤其在外须得处处小心，免得留下遭人议论的把柄。

沈初懵懵地看着沈巳，点了点头，因为喜欢仙人，她还是比较听话的，可桃妖大人不乐意了，像护崽子一样说道，“干嘛对人家那么凶，这个以后可以慢慢教嘛。”说着又递给沈初一个蛋黄酥。大人向来喜欢小猫，更喜欢孩子，但可惜以前只顾修炼，未曾婚配，现在名声大了，身份高了，更无人敢来求亲，个个都恭敬至极。

“老师，您别这么护着她，要不然以后她跟我一闹别扭就要来您这儿躲着了。”沈巳无奈地看着喜欢小孩子的大人，有苦难言，毕竟大人是老师，顶撞总是不好的。

话到沈鬼这边。有美人作伴的沈鬼实在是舒服。

“三爷，还疼的厉害吗？”清欢细心地替沈鬼掖上被子，秋波一转动人心。

沈鬼痴痴地看着她，心里上演着小剧场——这姑娘他妈的怎么越看越好看，我要是再不把她娶进门，就他妈的不算男人，要是不让天下人都羡慕我和她的感情，我就他娘的自掘坟墓，把自个儿活埋了得了，啊啊啊，我当初眼光实在是太他妈的好啦，现在她就坐在我的床边，我是不是应该干点啥，感谢挨千刀的一目五鬼。平日里不管是沈巳还是清欢都不许口吐脏话，现在反正是心想，无所谓了。

清欢在沈鬼眼前晃晃手，“三爷？三爷？想什么呐？”一观便知，没想什么好话。

“没事，想想我们大婚的细节，和你那天的妆扮。”沈鬼不知害臊，脱口而出，引的清欢一阵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我答应你和你结婚了？”清欢试图耍赖。

“当然，怎么？还想反悔？这可不行。”沈鬼拽了一把清欢，也是为了真爱不怕疼了，把清欢拽倒在自己怀里，两人面对面，暖暖的呼吸打在对方的面颊，一阵酥麻，晕头转向。

也幸亏清欢喜欢沈鬼，要不喜欢，就有一个不怎么可怜的流氓要挨耳光连带着被踹飞了——清欢大侠拒绝一切不爱者的求爱，哪怕是故意为了接近她碰她一下都要打得对方半年下不了床。

“该刮胡子了…”清欢努力让自己不进入暧昧的状态，刻意地分散注意力。

“你以为这有用吗？嗯？以为耍赖就可以抹去你说过的话？这跟鸡翅不一样，不是说说就可以当作你没吃的。”

清欢挣扎了一下，但又怕弄疼沈鬼，无可奈何，就闭上了眼睛，算作妥协。清欢即便平日里再潇洒也只是个刚刚二十的姑娘，面对喜欢的，爱的人哪来的反抗力？

沈鬼便心满意足地收割着胜利结果。

“咳。”又是一声不会挑时候的咳嗽，没眼色的……“沈鬼你是不疼啦？”哦…这次是桃妖大人……果真是师徒，沈巳和大人一个模样。

“老师啊，您别这样啊，我刚亲了一口，这这这，还不过瘾啊！”沈鬼苦不堪言，欲哭无泪，简直想让老师待会儿再进来。

桃妖大人白了他一眼，想着自己还没有过爱人，你这做徒儿的就带着美人在师父面前卿卿我我，就这还是有事求自己，越想越气，但想着清欢无错，只是被这沈无常调戏了，无心刺激自己，便压住怒气，准备改日报复沈鬼，“该上药了，欢儿你先退坐一旁。”

清欢连忙从沈鬼怀里逃出来，这下可是无颜以对江东父老，如此羞涩时刻被大人撞了个满怀，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直接埋了，便羞答答地躲开了。

大人看的还是一阵羡慕，心一软，又不舍得报复了，“无常啊，这欢儿，你准备什么时候娶人家过门啊，现在如此调情于人家，日后不给她一个好名分，我定第一个杀将于你。”说着拿出消过毒的利刃，划开那个沈鬼在梦里划开的手腕，却也没有血涌出来。

沈鬼咬了咬牙，其实早已习惯了的痛苦如此时候也没那么难熬，“老师，我当然不会辜负欢儿，以前那些女人不是为了我沈家的名分，就是为了我沈家的钱权，欢儿又不一样，您也看到了，我受伤，欢儿也是很难受的，况且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又不认得我是谁，就因为喜欢我才跟着我回了京师，她知道我身份的时候还生了我好几天的气，嫌我没告诉她。”说着沈鬼露出回忆开心的微笑，却又被大人下一刻的动作弄的龇牙咧嘴，好似撕心裂肺一般痛苦。

大人拿出一根黑色的针，眼看就刺入了沈鬼的伤口，这是要抽出伤口里依然留着的五先生的毒，要不然无法去恢复精血，同时大人说着，“你呀，遇见清欢是你的幸运，好好珍惜吧，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尽早跟人家完婚吧，要不然外人就要说闲话了。”

沈鬼拼命点头答应，“老师，老师，轻点，您这是报复我啊！”

“哦？你还知道我想报复你？”

“我以后不在您家和清欢这样了还不行吗，嗷嗷嗷！”屋外的清欢透着头偷偷看着沈鬼的惨样，不由得心里一紧，她是第一次见沈鬼请五先生，也是第一次见沈鬼被这样疗伤。

月黑风高之夜，大雪纷飞，令人困倦，本来应该是休憩的好时候，但今夜却有源源不断的难眠之鬼和难眠之人。院子里完整的雪地被人踩出一个个完整的脚印，他完全融入了雪夜，来去匆匆的下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大人拔出黑针，拿出一块纱布，抹上一种不知名的灰色药膏，毫不迟疑地捂在了沈鬼的伤口上，疼的沈鬼是冷汗连连，满面狰狞，不到一字，纱布再揭下来的时候伤口就已愈合完毕，如同没有划开过一样。

“行了，你跟你家欢儿休息一会儿吧，天亮了就可以煎药了。”桃妖大人把用过的东西拿布袋卷了起来带走，路过门口，又递给清欢一颗丹药，“这是最后一次了，吃了这颗就可以跟你家三爷一样不老之身，可避寒暑了。”

“谢谢大人，大人之恩，小女涌泉相报。”清欢弯腰示谢。

“好了好了，去吧。”

大人走过卧房门前的走廊，正在转角处被一身着夜行服的男人撞了个满怀——一是大人觉得在自己家，无甚可防，亦是这男人的潜功夫确实到家，否则沈巳也应该发现。

这男人见栽了跟头，便立马爬了起来转头就跑，却不料走错了走廊的岔道，奔到了客厅，这下不管是一身夜行服，还是了得的潜行功夫，都没有作用了，因为他正好转到了沈巳面前。

这操作属实令沈巳捉摸不透，尤其怀里沈初已经睡着，他也不好动作，不过看这贼人慌乱的神情，定是碰到了荆棘。

不待沈巳动手，就听走廊一声“贼人哪里跑”，没错，这荆棘正是桃妖大人。

估计贼人此刻已经心向死生——面前是师从桃妖大人和志南先生的沈仙人，后面是沈仙人的老师，历史上还真没有一个这么荣幸的贼，居然被两大贵人前后围堵，只为取其狗命。

沈巳笑笑，贼人身后的桃妖大人已经手持长剑，徐徐赶来，就见贼人被一股不可抗力吸附在地板之上，正在大喊饶命之时，大人已经一副英姿出现在一旁，脚踩着小贼的头，一脸哪里跑的样子。其实也是大人玩心盛，要不然这小贼也不会跑到客厅才被吸在地上。

沈初因为贼人的喊叫，迷迷糊糊地睁开猫眼，“啊啊啊，仙人快看，大人好帅啊！”沈初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看着英姿飒爽的大人心中不由得一阵崇拜。

“小杏！过来把孩子带走。”接下来的审问环节，可不适合小孩子观看，虽不会见血，但也是残忍。可惜沈初饶有兴趣但还是被小杏拉走去看烤炉了。

大人和沈巳饶有深意地对视一眼，就见沈巳的刀已出鞘，那贼人顿时生无可恋。